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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废弃工厂仓库已经停工多年了,正上方是一座高越六七层的烂尾楼,生锈的钢筋铁管从残垣断壁里伸出来,沧桑又阴森。
我的车就停在东边的楼亭下,因为收容所面前的街道太窄。所以下车时是在往南斜角的开阔荒地上。
临老街区大概五十米的距离,但隐秘安静的程度就仿佛隔了一个次元。
我隐隐能能看到卖包子的小铺,脏兮兮的奶茶店,还有街角叮叮当当的鞋匠。可是并没有汪小飞的身影啊!
慌慌忙忙得去翻手机,我一个号码就打了过去。
“小飞?”电话被接通了,但是传过来的声音很特别。吱吱啦啦的,就像衣帛摩擦剐蹭的挣扎声。
“小飞?!说话呀!你在哪?!”我捏着手机靠近耳畔,原地旋转了两个三百六十度。
既没有找到他的人,也没有听到电话那端有说话声。突然咔嚓一声,像是手机被摔裂的砸音。一连两响,一声是从话筒里传过来,另一声……就从烂尾楼顶直接摔了下来。
稀巴烂的手机就落在我脚前两米左右附近,我认得出手机绳上的标志,好像是一个什么篮球队的logo。是汪小飞的!
他的手机?怎么会被从上面扔下来!
我紧张不已,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背脊里腾一下蹿了上来。汪小飞被人挟持了?否则手机怎么会被人收缴后损毁!
然而就在下一秒,我想象不出我是有多么希望自己之前的假设可以成立!
如果汪小飞被人挟持了该有多好——
总好过于就这样直挺挺地被人自楼上扔下来!
“嘭”一声,我闭上眼睛,扑面溅上来的血整整染了我半身。
在此之前,我从没敢想象过人体从高处坠抛下来会是怎样一种场景。毫不夸张的形容,就像一个气球装满了水扔下来的效果差不多。
撞地的声音是闷响的,然后沿着贴服地面的一切部位都开始无休止地流血。
我足足怔了十秒钟才发出第一声尖叫,而十秒钟,足够一个活生生的人完成最后一次神经性本能抽搐。
“汪小飞!!!”
我扑过去,可根本无法动他。此时他是伏在地上的,脸侧着,眼睛还睁着看我。一只手搁在旁边,从肩周到肘关节再到手腕,软得就像一条气绝的蛇。
他试着向我伸手,可是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却仿佛要耗尽全身的生命力!
“小飞!”我扑倒在地,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连热血的温度都压不住恐惧。
我抓手机,抓了三次才抓稳,一边叫救护车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小飞,小飞你撑住啊!医生马上就来了……”
他根本就没办法说话,微微启唇便涌出大口血沫,眼睛却是不安分地眨着,手掌捏的紧紧,在我的手心里慢慢放开……
一颗,纽扣?
琥珀色的纽扣,大约有五毫米的直径。我慌忙捏住后用衣襟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这是他从凶手的身上扯下来的?
我仰起头,眯着眼。可是视线里仅剩绝望的烂尾台,怎么可能还会找到人影呢?
救护车终于来了,我庆幸的是他们还在给汪小飞上氧气,而不是直接翻翻眼睛看看脉搏就盖上白布。
“你是他的家属还是朋友?”医生一边扶着担架一边冲我吼。
我一边抹脸一边说,是他的朋友,我这就……这就联系他的家属!
我没有汪甜玉和苏北望的联系方式,只好打了个电话给林语轻。
电话那端的名侦探二话不说,问完医院地址就挂了手机。
“先把他的私人物品收一下。”上救护车后,医生拎着一只血淋淋的——不知道什么玩应儿递到我手上。
我辨识了好久才发现这是汪小飞的照相机。应该是挂在身上随着人一并坠落的,这会儿整个拍得就像是一脚踩扁的易拉罐似的,镜头碎片什么的全都戳在他的胸腹里。
看着眼前那一批批按上去又换下来的染血纱布和医用毛巾,我抱着这个报废的相机,终于哭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绝望。
汪小飞还有心跳和呼吸,人貌似也是清醒的。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又不敢挡了医生急救的步伐。所以整个人是蜷跪在救护车的狭道里的,我说小飞,没事的,坚持住好么?一定要坚持住!
我甚至想告诉他,只要你能坚持住,让我跟你在一起我都愿意!
“舒……岚……”他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意识还是清楚的。
我说我在这儿呢!你要说什么?等伤好了,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相机……”
“相机在!”我把那一堆烂塑料片紧紧抱在怀里:“小飞,相机在我这儿,别担心!”
“照片,视频……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的!我会把相机里的东西拿出来的!”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在一个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弥留至此的境地,却还要坚持着说出来的话,一定一定是……最重要的。
汪小飞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被血糊住了,另外一只勉强睁着,目光里竟是连半点痛苦都没有。
这会儿望着我,嘴角似乎还能浮出笑意。
“女士你先让开!”大夫伸手就把我给扒拉到一边了,后来汪小飞就不在说话了。我眼看着他的血压噌噌往下掉,到后面心脏都已经开始震颤了。
一车的大夫和护士都围在死神的最前线,而我只能蜷缩在最角落里,抱着这台照相机,泪流满面着。
我想,汪小飞遇害的根本原因,是不是会在这台相机里呢?
他拍到了什么?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在和家福利院后面动手?
我突然就想起来前两个月的那场意外,我和汪小飞从咖啡厅出来的大街上,突然就有一辆黑色的卡宴横冲过来。
当时我俩还天真的以为,凶手都是冲对方而来的。还有还有,汪小飞还提到过之前被飞车贼抢相机,摔伤了膝盖后被我无节操地嘲笑了一番。
他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人什么事呢!
***
“小飞呢!小飞怎么样了?”等汪小飞的姐姐汪甜玉和她先生苏北望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了。
我捏着手里的两张病危通知书,很不能把自己像变魔术一样变消失。
当汪甜玉一样看到我身上的血时,整个人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看到林语轻也过来了,站在走廊那边跟警察什么的在说话。
“汪姐……小飞他……”我想我是用怎样苍白的语言组织好了我的所见所闻,把一个残破的弟弟形容到汪甜玉的耳朵里?
大姐捂着嘴,压抑着一声哭天抢地的呼喊,然后一下子就昏厥了过去。大概是因为她不久前才生产了一个女儿,这会儿还在虚弱的月子了。
“小甜!”她的先生扶住她,匆匆抱着去找大夫。我则像一块难辞其咎的罪典,默立在鞭笞与救赎的边缘。
这时有警察过来问我情况,我木木然点头,说我全程目击,能提供的线索一定会提供的。
我叙述了当时的情形,也如实表示了自己并没有看到谁是凶犯。
“汪小飞跟收容所的小志愿者去了对街的装裱店换锦旗,中间不过一刻钟。”我极力把最后那血腥的场面从自己的大脑里踢出去,让理性先暂时替我把关。
我说后来我去停车的地方找他,一直没能找到人。电话接通后,一直有摩擦挣扎的声音,但没有人说话。
“不过我……我好像听到有两声咳嗽。”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但是如实地表示我既无法判断这个咳嗽是来自汪小飞的还是来自凶手的。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来自凶手的。”我面前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警官,看起来经验十足:“按照你的说法,电话接通的时候,汪小飞很有可能已经是被凶手制服着在挣扎,手机响了,他在慌乱中按了接听,但无法发出声音求助。所以可以猜测,他更有可能是被凶手勒住喉咙。”
我想了想,点头说可能吧。那两声咳嗽听起来主观而清晰,在那样的场面还原下,凶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警官又看了看我面前抱着的照相机,然后拿了个证物袋子。我识趣地把这团摔成泥的东西放进去,我说警官先生,他在堕楼后曾对我说过几句话,反复提这个照相机。
“汪小飞是个记者,平日里曝光采集的新闻不计其数,我想他的相机里会不会有些线索,可惜现在已经被砸烂了。”我搓着手心上干涸的血迹,略略抬头看着警官:“数据,能恢复吧?”
警官说理论上是可以的,只是——
“没用的,相机里没有储存卡。”警官翻来覆去地观察着这一堆证物,最后叹了口气:“凶手若是真的冲着相机里的证据来,多半应该已经取走了。”
我心里一惊,又绝望又沮丧。
“我们会派人在去现场搜索一下,兴许砸碎的时候散落在地了。”警官整理了一下录音笔和记录手册,对我说最近不要离开S市,可能之后还需要我配合调查。
我说一定一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抓到凶手。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浑身血迹的医生一出来,我立刻就冲上去了!
“谁是汪小飞的家属?”
我没敢多话,看看走廊,貌似把汪甜玉送到休息室后的苏北望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医生,我是他的家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伤者大约是从八米高的地方堕下,全身多处骨折和内脏出血。但是现在最复杂的情况是颅内损伤——”
医生说了一大堆的医学术语,我是完全听不懂的。
但是大概意思就是,现在必须要做开颅手术,可是损伤的位置非常不好,造影下的碎骨大的有几厘米小的只有数毫米。一旦有散失——
“可能会造成全身功能性伴随意识瘫痪。”大夫的脸色很沉重:“所以现在,你们家属要签个字,开颅手术做不做?”
“这是……什么意思?”苏北望捏着手机,说能不能让他先打个电话。
我也猜得到苏北望要问的人是谁,很不厚道地侧耳过去听了听——最后就听到了一句发飙的大喝:“就是植物人啊!混蛋,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听到电话那端苏西航的声音。我整个人一下子就跪倒了——手臂一紧,才发现扶住我的人是林语轻。
“舒女士你先冷静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不能垮下。”
我泪眼朦胧,点头连连,我说好我能坚持得住,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汪小飞讨回公道的!
可是……汪小飞会变成植物人?
那么阳光健康活力向上的男孩,会变成不动不说不会想的植物人?
“医生!”苏北望扔下电话就把医生给捉住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他才二十六岁啊!”
医生摇头摇得很无奈,说现在时间紧迫,能不能保住命都很悬了,但这个手术一做,基本上就定路子了。
“植物人……也不一定就完全不会苏醒是不是?”医生的表情也很纠结:“所以你们想想看,是保命重要还是怎样?同意手术的话,就赶快签字吧。”
“医生!不行了!血压已经降到30了!”里面的护士推门出来一喊,我们所有人的心跳都降到了冰点。
医生把手术风险告知书给甩了下来,说你们赶紧决定吧,病人怕是撑不住了。
“要签字?签什么?”听到身后一声绝望的质问,我回头看到护士搀扶着汪甜玉出来了。她脸上泪痕未干,双目通红的。苏北望上前就抱住了她,说让她先休息一下,这里他会做决定的。
“告诉我……小飞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啊?”汪甜玉祈求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地颤抖着:“他会死么?还是……还是……”
捡起地上的告知书,汪甜玉一边抹泪水一边吸鼻翼,最后大喊一声‘不’!然后发疯一样就往手术室上撞——
“小甜!!!”苏北望将她拽回来,跟捆绑似的死死匝住:“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小飞会没事的,会有奇迹的。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他重新站起来。”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去当记者。”汪甜玉伏在他先生的肩膀上,泪水的腥咸气息几乎要盖住整个走廊的消毒水液:“他就是一个傻瓜,让他开开影楼拍拍风景不好么!为什么要去当记者啊!”
汪甜玉抹了一把脸,突然就转脸向着我:“舒岚,舒岚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汪小飞到底开罪了谁,也不确定这些事与我会有关系。
“小甜,别这样。”苏北望拉住他的妻子,男人这种时候到底还是比女人冷静:“小飞是成年人,他的行为——”
“成年个屁!他懂什么!”汪甜玉推开她的丈夫,一把就将我的胳膊给扯住了:“舒岚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么?”
我哭着说我明白,我懂汪小飞对我的心意,也懂他为我做了好多事。
“你懂他对你的心意?懂他帮你写几篇报道,雇几个水军?是么?
舒岚,你可知道小飞不是个傻子!他什么事看不明白?
S市连年来无力破获的黑火药集团究竟是从哪里发的源,谁才是最肮脏的幕后黑手?你们中山建业不敢披露的账目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