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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忖度着,这回那两个婢子的事恐怕也和老嬷嬷有关,不然她不会说得这么详尽。就像自己跟前的杜嬷嬷还拽着小幺儿那根线,经年的老嬷嬷们在府里人情关系盘根错节,只会有更多眼睛耳朵。程氏通过两个婢子知悉老夫人的态度情绪,却未料到,本身也被别人知悉了。
大宅院里的事大抵就是如此,想要事事不为人知恐怕很难。当主子的,行得直走得正才是根本。
和老嬷嬷闲聊片刻,亲自送了老人出二门,再回到祖母院里时,翠翘说老太太已经睡得沉了。姜照叮嘱她有事早报,便返身离开。那两个受罚的婢子还在院当中跪着,来回的人都绕着她们走。
因了这件事,姜照觉得久等的契机终于来了。她带着夷则从老夫人院中出来之后并没回房,而是拐道去了程氏房里。
程氏打理家事,院子里常有媳妇子们来回走动,此时也是,几个人候在廊下等着回事,小丫鬟通禀四姑娘来了,屋里灵芝亲自迎了出来,笑吟吟地行礼打招呼:“四姑娘快进屋来,明年春衣的料子刚好送来,您来帮太太看一看留哪几样。”
态度十分殷勤。
姜照和廊下管事媳妇们点头致意,笑着随灵芝进了屋。
正厅两张桌子拼在了一块,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布料,五光十色的。针线房的管事和外面常年供应侯府布匹的店家正垂手立着,带笑和程氏说话。姜照进屋,程氏让她到跟前去,指着两匹天青色的料子道:“阿萝你看这颜色好不好?我觉得很衬你肤色,春天时穿着更显清爽,只是你甚少穿这样的颜色,我正一时拿不定主意,可巧你就来了。这下好,省得我再派人搬布料去你那边了。”
姜照问:“怎么现下就要决定春衣的料子了?”
一般都是冬子月开始准备的。
布店的人解释说:“运河上头的两个省最近闹水匪,官兵剿了几次都没断绝,弄得往来船只不安生。我们店跟着的船队上月遭了一劫,损失不小,船行的人说冬天恐怕不会再行船了,所以小的才赶紧来跟太太姑娘商量,早点定下明年的衣料,好赶上秋末的最后一次进货。”
原来如此。姜照想起来了,前世的战乱里,有一股势力就是水路起家的,联络了好些船帮甚至海上的大盗,在东南水路一带颇成气候。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把手伸到运河上去了。
乱世之前,处处都有先兆。
布店派来的人一边解释,一边不断点头哈腰赔不是,生怕侯府生气不要他家的货了。她越是卑微,姜照心里越是感慨。底下百姓的日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譬如这布店,往日里殷勤倒是殷勤,可从没像这般战战兢兢过,可见侯府的生意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有多重要,怕是若失了这批订货,生意就要大大受损。外面维生日艰,侯府还能有充裕的闲钱做春衣,已经是莫大幸运。
“你不必惶恐,咱们常年在你家买料子,彼此熟络,这回突然改时间又不是你们的过错,我们没道理因此责怪你们。货肯定是要的,你宽心就是。”
姜照话音一落,布店的人连忙行礼道谢,把程氏和姜照险些夸成了菩萨。
姜照本是一时心软说的这番话,说完了,才想起自己又越过程氏做主了,于是转目去看程氏神色,果见对方笑容有些僵硬,而一旁的灵芝,已经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去了,半露的眼角眉梢颇有不屑之态。
一面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姜照一面却也在暗暗想——若是生母,恐怕听了女儿这般说话,只会欣慰女儿得体仁慈吧?
只事实便是如此,跟前的不是生母,是继母。
微微怅然的同时,姜照自然也没忘了前世,仍怀着对程氏当年辛苦奔走的感激。人无完人,程氏有些女人的小心眼也是难免,何况自己有时候的确在无意间落了她面子呢?
这世上有些人,能同甘,不能共苦,譬如杨姨娘。
而有些人,有能共苦的品质,却在同甘时心性不稳,往往因一些小事失了分寸。
姜照不想和继母关系尴尬。
世道越是不稳,家人之间越要和睦,小嫌隙及早填补抹平,日子才圆满。
打发走了布店的人,又等程氏处理了几个管事媳妇的回话,她依旧没离开,在隔间里和早早下学的熙哥儿说话。程氏从议事正厅过来,笑着吩咐丫鬟去添点心和甜羹,然后把熙哥儿抱在怀里:“阿萝好些日子没到我这边来了,今日就留下一起吃晚饭吧?我已经让厨房多添几个菜了,都是你平日爱吃的口味。”
“好。”姜照答应得痛快。
倒让程氏有点意外,借着低头给熙哥儿掰点心掩饰诧异,状似无意地问:“阿萝今日有点欲言又止呢,是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开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