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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穿着一件烟霞色妆花缎滚一指宽绒边褙子,脖子上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晃的人眼花,抹了桂花油的发髻齐整光溜,虽容貌比前几年老了许多,但一双桃花眼轻轻一挑,风情依旧!
这会儿端坐在罗汉床上,挺直了腰背含着笑的样子,却露出一股赴死般的绝然。
“八姑奶奶。”柳姨娘的视线转过来,落在蓉卿面上,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蓉卿颔首道:“是啊,好久不见!”走了进来,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明兰和明期站在她身后。
“这罗汉床坐着可真是不舒服,放着垫子也冷飕飕的,房间里烧了炭炉和外头也没多大的差别。”她笑着摇摇头,“还是炕好,不管外头怎么冷,家里头都是暖融融的舒服!”
蓉卿没说话。
柳姨娘放了茶盅,视线又落在蓉卿身上,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八姑奶奶越发标志了,以前吧,你和五小姐比起来,五小姐温婉乖巧,家里的人都是喜欢她的,反倒没有多在意你,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变的这样好看了,便是我初初见了,也惊艳不已。”
蓉卿挑眉,柳姨娘又笑了起来:“瞧我,请您来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如今您可是有诰命在身的人,愿意与妾身这等人说话,已是妾身的造化。”眉眼含笑,可语声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你真是越长大越像先夫人。”柳姨娘站了起来,回头嫌弃的看了眼罗汉床,笑着道,“沉静,端庄……”
蓉卿微微颔首:“多谢姨娘夸奖。”柳姨娘掩面轻笑,“我说的可是实话呢。”
这算不算她和柳姨娘交流最愉快的一次呢?
蓉卿看着她,也不催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得了,我不说废话了。”她在蓉卿的旁边坐下,侧面看着蓉卿,淡淡的问道,“八小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今儿我知无不言!”
蓉卿轻笑,摇头道:“姨娘想说什么?”
“我知道的事,想说的事可不是一样的。”柳姨娘摇摇头,“这个家里的事,我哪一样能瞒得了我的眼睛。”话落,她看着蓉卿,就道,“想想我进苏府也有几十年了,这一生的时光也都葬送在这里……”她看着蓉卿,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悠远。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二老爷的时候,年轻儒雅,彬彬有礼,无论和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站在哪里都是一处风景,让人移不开眼。”她自嘲的笑笑,“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是能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哪怕只是为妾,我也愿意……”
所以就暗通款曲?!蓉卿点头,道:“姨娘如愿了。”
柳姨娘眉梢一挑,看着蓉卿,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八小姐不必嘲讽我,这个家里受苦的女人又不只我一个,与她们相比,我可不就是幸运的,至少我还有六小姐呢!”
是啊,苏茂源以前可不止这么几房妾室,可活下来的,也就她和岑姨娘。
“后来我是明白了,男人哪,其实都是一个样儿,旧的腻了还有新的……只是咱们二老爷变化大了点罢了。”她讽刺的笑笑的,“那个院子其实我也没有去过,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想去,我也觉得脏,恶心的我常常睡不着,可是怎么办呢,我要活下去,要为六小姐筹谋,我不得不忍着,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儿,我生死都是他的人。”
“怪谁呢,只能命运作弄罢了。”柳姨娘端了茶盅低眉去饮,却又皱皱眉放了下来,看向蓉卿,笑道,“五小姐的事我也没有想到,我虽不喜欢你们,但还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可是事情出了,我能怎么办,只能遮着掩着替他善后……所以,你也别怪我。”
她见蓉卿没有说话,叹着道:“你还是恨我的,也对,我抢了你的亲事,让你颠沛流离的出了家门……”一顿她声音提高了一分,“可六小姐是我亲生的,我不为她,我能为谁。”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恨不恨的姨娘不也是过的很好,何必说这些呢。”蓉卿笑笑,“说起来,姨娘可比我上次回家时的气色好了很多。”
柳姨娘摸摸自己的脸,点头道:“确实好了很多,毅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她说起柳卿毅满眼的宠爱,又想到他如今身陷囹圄,“是我害了他们,若不是我,他和他父亲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瞧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柳姨娘眼眶微红,可一转眼眼中晕着的泪花消失不见,她笑着道,“说起那支簪子,其实也是个意外,我原也没有那样的打算,只是想放在镇南王手中防备着,若到时候你反悔了,我也能有个证据……只是后来……”
“簪子你给了镇南王?”蓉卿皱眉,镇南王下落不明,柳姨娘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姨娘想说什么?”
柳姨娘就皱了眉头,露出疑惑的样子:“不过镇南王没有用到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听说他还去北平找到你了,也没有拿出那支簪子来……”
拿出来又有什么用,她若是为了一个贴身之物就以身相许的人,那她也不可能离家出走了。
“不过,他的为人,只要东西还在他的手中,就一定会派上用场的。”柳姨娘说着微顿,道,“八姑奶奶还是防着点的好,总归你现在是成了亲的人,闹出去不好听!”
镇南王确实是这样的人,只要东西还在他手中,他又活在某个别人不知道的角落里,终有一天他会派上用场的。
“多谢姨娘提醒。”蓉卿笑笑,柳姨娘则是摆着手道,“八姑奶奶不用谢我,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没有条件。”她微顿,就道,“我到了今天这一步,兄长没了,侄儿也快没了,若非因为六小姐我早该去死了。我知道八姑奶奶心善,所以想求求你,求你帮帮六小姐!”
“姨娘让我怎么帮?”蓉卿摇了摇头,“六姐的个性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话她又怎么能听进去。”
柳姨娘见她松了口,忽然站了起来砰的一声,在蓉卿面前跪了下来,昂头看着她恳求的道:“不需要八姑奶奶费多少的力,只要养着六小姐在家里就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能答应我保她一命,我柳青青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蓉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柳姨娘时的样子,意气风发自信满满,比起作为主母的二夫人还要大气端庄,可是现在的柳姨娘,竟然跪在她面前,言辞卑微的恳求着她保苏容玉一命。
“没有人要她的命!”蓉卿摇摇头看了眼明兰,明兰就和明期过去将柳姨娘扶起来,蓉卿又道,“只要六姐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呆着,将来她是再嫁也好,还是老死在家里也罢,没有人会刻意去为难她,你不必求我。”
柳姨娘巨震,看着蓉卿道:“可是你们……”蓉卿笑笑道,“家里不少她一口吃食。”
“好,好。”柳姨娘喜极而涕,点着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她看着蓉卿眼里满是感激的样子,“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
蓉卿挑眉,柳姨娘就道:“我想给毅儿写一封信,不……几句话就成,能不能请八姑奶奶想想办法,帮我送进去给他,他要走了,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想和他说几句话。”
蓉卿皱眉,想了想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待我问过四哥后再给你答复可好。”
“好。”柳姨娘点头,“那我等八姑奶奶的答复。”
蓉卿笑笑,带着明兰和明期出了门,院子里能听得见被关在房里的苏容玉发疯似的咒骂声,明兰挽着蓉卿,低声道:“六小姐怎么还是这样,这些道理连柳姨娘都懂,她怎么想不明白呢。”
感情的事说不清楚,苏容玉对孔令宇的感情或许比她们任何一个人想的都要深,可是一个如落花一个似流水,以前的她留不住孔令宇,现在更加不可能!
只是柳姨娘的转变到是令她有些惊讶,她原以为柳姨娘会求她救柳卿毅,毕竟以齐宵和苏珉的手段说不定还是有可能的,可是她没有开口,反而只求她保苏容玉……
难道柳姨娘瞒了她什么事?
她去了正院,把柳姨娘说的话和大家说了一遍,看着苏珉道:“……说想给柳卿毅递一封信,您看行不行?”
柳姨娘的要求也不算过份,苏珉没有说话,转目去看齐宵,齐宵颔首道:“可以。”
这件事一直都是齐宵在操办,他觉得没有问题,苏珉也就没有反对。
“明兰。”蓉卿转头去看明兰,“你再去一趟柳姨娘那边,把信拿过来。”
明兰应是而去,过了一刻带了一封信回来,薄薄的信封的好好的,蓉卿递给齐宵,齐宵接过捏在手里没有说话……
等出了永平侯府的门,齐宵将信递给卫进,交代道:“你拿了我的名帖去提刑司。”
卫进应是,领命而去。
齐宵和蓉卿上了马车,蓉卿问道:“他是死刑犯,不会为难吧?”齐宵微微摇头,道,“无妨。”
蓉卿放了心,心里想到柳姨娘说的那根簪子的事情,赵均松到底在哪里?
一个大活人,在鳌立和众人的围困中凭空消失了不说,赵均松本身武艺也是不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想什么?”齐宵握了她的手,蓉卿一愣,将簪子的事情说了一遍,“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他即便拿了簪子出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好奇的是,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没有和柳卿毅联系,那么多人都找不到。
“别想这些了。”齐宵笑笑道,“他不会再出现的。”
蓉卿微愣,蓦地就想起来他说的话:“……可能被关押起来。”她一顿,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搂着蓉卿,没有再说话,眼神微暗。
蓉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忽然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蓦地坐起来,掀了轿帘对外头跟车的明兰道:“明兰,你回去一趟,告诉母亲,让她给六姐请个大夫瞧瞧。”
明兰一怔,问道:“给六姑奶奶请大夫?”蓉卿没空和她解释,“你别问了,快去,等大夫来了后你再回来。”
明兰应是又回了永平侯府。
齐宵疑惑的看着她,蓉卿就道:“我刚才疑惑柳姨娘的态度,她求我保六姐一命,可是当初在运河上四哥没有直接把六姐沉塘了,现在更不可能对她怎么样,可是柳姨娘还是惊恐不安的样子,所以我就怀疑六姐是不是……”是不是怀了柳卿毅的孩子?!
她去年年底和柳卿毅见面的,如果现在怀了身子也不奇怪。
若真的是这样,那到是可以解释柳姨娘的奇怪态度了。
齐宵微冷,脸色微微一变继而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两人各想了心思,回了凉国公府,刚从齐老太君房里回去,明兰就赶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奶奶,大夫说,六姑奶奶怀了身子。”
果然是这样,蓉卿冷笑,难怪柳姨娘态度转变这么大。
这个孩子不可能是孔令宇的……柳姨娘是想保住这个孩子,让苏容玉给她们柳家留下血脉?!
不愧是柳姨娘,果然打的是好算盘。
“四哥和母亲怎么说?”蓉卿看向明兰,明兰就道,“侯爷的意思是……”这个孩子当然留不得,这边都准备和离了,六姑奶奶要是有了孩子外头的人怎么说?
“二夫人的意思是,把人悄悄送出去,不管将来生的是谁的骨肉,都和家里没有关系。”
二夫人这样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不然,就是孔家也不会放过苏容玉的。
晚上卫进进府里来回话:“柳卿毅拿了信看完后就大笑不止,然后将那封信工工整整叠好贴着胸口放好,旁的倒没有什么……”
齐宵颔首卫进退了出去,蓉卿就问齐宵:“柳卿毅为人如何?他会不会……”齐宵摆摆手,回道,“不会,左右都是死,于他而言并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