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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墨卿眨眨眼,扯扯手里的线递给浸月道,“也行,你们进去,我留下照顾狄夫人和那对祖孙,里面的东西可有意思的紧,你们进去,看到什么,出来要如实告诉我。”
“有意思的紧”语调别有一番深意,浸月缩了缩脖子,刚准备去牵蝴蝶的手停在半空中。
阴煞之物喜食腐尸烂肉,这些她倒不害怕,可这些东西偏还喜欢往极阴之地钻,假山口幽幽暗暗,往里看去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死气,谁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染星站在一侧想了一会儿,讪讪道,“不了不了,我不去了。”
“很好,冲动但不莽撞。”俞墨卿点点头。
待染星浸月一个跑到狄夫人身侧,一个跑去找樟婆,她才跟着蝴蝶的方向往前走去,重珏自觉跟上,却是苦不堪言,假山建在水上,为求风雅,只有几只并不规则的石头做垫,等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空间远比外头大上许多,环境却是更为恶劣。
风灌入太湖石孔洞中,耳中呜呜然鸣叫不止,重珏捂耳道,“好烦。”
“忍着点,再往里无孔之处就好了。”俞墨卿点燃一道火符,洞中瞬然亮起一片暗黄的光,她又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薄巾递过去,面带兴奋道,“看看这盛况,再往里走,估计更好玩。”
第十七章:石阵2
洞内七孔八窍,温度恒常,脉络无数,每条脉络中均停满了灰黄色的归冥蝶,即便有人走进,也没有一只有所异动,只有一些三三两两的飞来飞去,重珏接过薄巾,虽不知何故,还是学着俞墨卿把它蒙在面上。
重珏道,“你手上这只不会停这儿不走了吧?”
俞墨卿指上细线轻颤,那蝴蝶果然应声而停,僵在空中,她却摇摇头道,“墙上那些,都是死的。”
此地吸引来的归冥蝶虽然多,最重却鲜少有选择离开的,多半进过石阵就选择了留在此地,停在这里的墙壁上,直至死亡。
俞墨卿补充道,“阴气越重,它们越喜欢。”
那只蝴蝶在空中僵住,像是在判断走哪条入口,过了一会儿,又扑棱扑棱翅膀挑了其中一个洞口往前飞入。
重珏道,“它在判断哪里阴气比较重?”
“当然不是。”俞墨卿跟着走进去,“如果是判断阴气,我比它们牢靠,然而这里的洞口处处相连,阴气被分散的差不多少,它这是在回想上一次的踪迹。”
重珏“哦”了一声,突然想起方才洞外有两只直接从岩上小洞飞进去,又道,“如果它飞进去的是岩洞,你如何知道这里能否容纳人,说不定真的只是绕一绕又出去了,根本没有所谓的中心呢。”
“看你脚下。”俞墨卿并不理他,循着蝴蝶的踪迹而去,重珏应声低头蹲下,脚下是平整的石地面,地面上有些发光的棕金色粉末,无疑是蝴蝶抖落的,在那堆金粉中间还有些灰黑色的人工涂抹痕迹,不细看还以为是青石自身所带斑点。
重珏奇道,“这是什么?”
俞墨卿朝他伸出一只手,重珏先是一愣,旋即笑着牵了上去,正待站起来,突然“啪”地一声清亮,接着手背上火辣辣的一疼。
“打我作甚?”重珏捂着手跳开。
俞墨卿眉头皱成一团,上下晃晃手道,“我让你看看,谁让你牵了?”
“哦”重珏颇委屈的凑上来,仔细看她手,借着火光,她的食指指尖与拇指指尖上竟也有同样的黑斑,只不过颜色更浅一些,再加上她方才坐在石头上捻了半晌,只剩下点淡色痕迹。
重珏道,“香灰?”
俞墨卿点点头,“很久以前的,假山后的屋檐下有个石台,上面有不少陈年老香灰,而这里面地下的香灰,应当更加久远。”
重珏道,“齐家人究竟在这里干什么?”
俞墨卿指向那只蝴蝶,扯了扯面纱道,“我也不清楚,你也说过,凡事一环必扣一环,他们总不可能在一座假山石头里点香。”
走过七八个路口,洞中竟有一股越来越深的阴郁之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俞墨卿在一处停下,忽地抬手敲敲黑漆漆墙壁,火符明暗一晃,手敲之处泛出一丝幽蓝的光,像在指点迷境,食指立于唇间,一串似低吟的符咒流出,那蓝光又是一盛,随即黯淡下去。
重珏看得出神,负手道,“你念的又是什么?符咒?道经?”
俞墨卿道,“往生咒。”
重珏道,“给谁往生?”
“墙。”俞墨卿双目微眯,食指自面纱上离去缓缓带出一缕暗红的的游丝,游丝凝于空中,滚雪球般越滚越大,重珏眼睛也越睁越大,红色圆球缓缓靠近方才俞墨卿敲过的石壁,缓缓没入,一切平息,再无动静。
俞墨卿垂下手,叹了一口气。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重珏目瞪口呆,他还以为又要出现什么惊人之景,没想到只是这样,就像一颗石子扔进水里本以为能渐起大浪,结果只是默默地沉了进去,连声响儿也没听到。
俞墨卿早已习惯他这左一个是什么,右一个为什么,只上前继续敲敲那黑漆漆的墙壁,两人都听到一声清脆的炸裂声,重珏闻声警惕地往俞墨卿身侧凑了凑,俞墨卿巍然不动,指节依旧沿着一条直线敲了下去,洞中本就清静,那爆裂声竟越来越响。
等重珏注意到声音从何处而来时,那面墙壁已然碎裂开来,在地上落成一片片红黑的石片,炽热之气扑面。
俞墨卿将蝴蝶收入竹寮,往前一步,表情却已经僵在了脸上,假山中确实有另一番天地,墙后怨气比墙外浓上无数倍,满室皆为封闭,只有头顶一束颇为清浅的阳光投射进来,正巧让她看清正中央石台上的东西,可这里头的东西,任她将万妖集翻上一通也找不出其种类。
洞口不大,重珏侧身进来,咳嗽两声,刚想打量打量,却猛地被一道符贴住了眼睛。
俞墨卿道,“你怕怪物吗?”
重珏:“啊?”
“就是...算了。”俞墨卿手头一滞,惊讶悚然之后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却对身后还跟着个重珏又有点慌张,一时间竟有些乱了方寸,干脆手上施力将那道符咒死死压在了重珏眼上,才放开手跳上了石台,“你呆着别动!”
石台上是一个人不似人,怪不似怪的东西,周身也无结界,是一具青年男子的身体,可以说是匀称俊美,可此时他赤身裸体仰面躺在石台上,却只能让来者感到恐怖,因为没有哪个人会浑身上下长满怪异的脸,那些脸从脚底蔓延到脸上,老弱妇孺到成年男子,各式各样,表情万千,有的狞笑,有的恐惧,有的疯癫,原本的五官处竟也被完完整整的覆盖,如同肉瘤脓包,无比恶心。
俞墨卿伸手在脸部试探一番,一丝游魂绕过指尖又回到身体内,她能察觉到这人仍旧活着,但却动弹不得,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在石台上一般。
重珏这回倒是极聪明,整张脸被面纱符咒挡住,也未伸手去摘,哼哼唧唧道,“里面有什么?”
“一个长满脸的人。”俞墨卿道。
重珏此时眼前是一片黑,也不那么害怕,话出口也就格外拴不住,“为什么会长满脸?为什么这里会有个人?活着还是死了?”
俞墨卿听见他为什么已经开始头疼,尤其在她也捉摸不透的情况下,此时只恨不能把重珏关进竹寮,咬牙切齿道,“我也不知道,这里躺着个光溜溜的汉子......。”
话还未说完,一把折扇就挡在了眼前,重珏颤声道,“造孽,造孽,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俞墨卿颇为嫌弃地把扇子移开道,“不是说了浑身上下都是脸么,能看到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重珏收了扇,又觉察不对,踱了两圈,扇子“啪啪”作响,“这哪里好?那这是个什么?人活的?脸也活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问题源源不断自重珏口中涌出,俞墨卿揉了揉太阳穴,在一旁并不宽阔的地上坐下,盯着那具身体,小腿边蓦然转过一张僵硬的孩童脸,原本是笑着的,在见到俞墨卿后,忽地眉头一皱,两眼下榻,似乎要哭出来。
俞墨卿眉头抽了一抽,不管这东西多奇怪,鬼怪之流怕她的规律还是没变。
重珏仍在她身侧蒙着脸踱步,“脸长人身上?可脸本来就是人的,那不就成了寄生?那万一打起来,岂不是你一个人跟他们一群打?哦,不对,你有那个竹管。”
俞墨卿撑着下巴,脸色骤然一变,对重珏道,“寄生何解?”
重珏难得有在俞墨卿面前卖弄的时候,扇子摇得更欢道,“就好似木耳生树根,为养分。”
俞墨卿上前,眉头微皱,缓缓捏住一张极力呼吸的妇人脸,五指越收越紧,手下人面也跟着止不住颤抖,她道,“那这怪物何为寄生?”
重珏见不到她的动作,无比坦然道,“人脸总归是长在人身上的,这些脸以前也是人,突然有一天换了个人,你说是不是换了个寄主,所以啊......”
话还未讲完,重珏却只觉一阵疾风自眼前甩过,卷起不少灰尘,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他半截话吓回了肚子里,手也缩到了一起,颤抖道,“打打打...打起来了?”
“没没没。”俞墨卿拍拍手上的灰尘,“我不过试试看,结果发现了更加好玩的东西。”
如果真如重珏所说,这些脸是寄生,那必要的养分就是魂魄,寄主便是这个青年男子,她方才施力想勾出那张妇人面的魂魄,却直接将寄主整个掀了出去,只能说明一点。
“脸和这个男子再相互制衡,脸想要活下去,男子也想活下去,这些脸在拼命吸食这个男子的精魄,这名男子也在努力不让自己的精魄被吸走。”俞墨卿站在男子身边,沉声道。
“那能不能救他?”重珏道。
“不能。”俞墨卿看着那些坨在一起千奇百怪的面孔,“我不知他们谁善谁恶,也不知他们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前人封印住他们,一定有理由,而这个理由我也不知道。”
重珏踱到她身边,“那你现在知道什么?”
“其一,此人是个修仙者,凡人的话,应当早就被吞噬。”俞墨卿照惯例伸出三根手指,虽然重珏仍旧看不到,“其二,我猜测应当没有错,这里是个齐家祠堂,那些香灰便是过往祭拜的痕迹,蝴蝶也由此颇爱此地的阴煞与尸气。”
“祠堂建在假山里?!”重珏震惊道。
“不稀奇。”俞墨卿道,“修仙世家的想法总与常人不同,更何况是善奇门遁甲的齐家,他们就是把死人做成偶人我都觉得有可能。”
“......”重珏敲了敲扇子,“那其三呢?”
“关于祠堂里面的东西,以及此人是谁,现在有一条新的出路。”
石台上一团黑气浅钱缭绕,又瞬间湮没,她方才手下用了不小的灵力,拖起那人时,竟连带着将地面上的砖石掀开,一处不甚规整的圆形便露了出来。
如同所有显赫家族的藏宝室一样,这里也不例外,但里头并不是预想之中的楼梯木匣,俞墨卿扭头打量半天那处黑咕隆咚的圆形,突然笑道,“齐家真有意思,东西藏在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