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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谷子笑意浓浓地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闭眸回味了半晌,才慢慢地开口道:“圣上今日来老头子这破庐是为何事所迫?”
完颜旻陪饮,虚心而谦谨地回答:“为心。”
酒谷子慢慢用两根手指赶了赶花白胡须,头微微摇晃着,微醺的脸上笑意没有减淡半分。
完颜旻明白,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师父的脸,从来都是微醺之色,师父的心,无一刻不在醒着。
“徒儿少时,师父曾言,成大事者不为外物所惑,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外物所困。唯此才能心磐志坚,刀枪不入。”
酒谷子眯缝着眼,笑:“圣上早已做到了。”
完颜旻垂首,眸色沉稳,清朗回道:“徒儿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甚至很快就可以,做成徒弟想做的大事。但是近日,徒儿发现自己倒退了,开始为外物所惑,为外物所动,徒儿只怕朝夕之内,更会为这外物所困。”
酒谷子笑容浅敛了不少,眼里闪过精光,转瞬又哈哈笑道:“老头子倒是有意知道,何种物什有如此能耐,竟能困惑我皇。”
说着自己又添了一杯酒,悠长细腻地端到鼻子跟前,深深浅浅地嗅着,询问道:“是物,是事,是景——”
眸子这时缓缓地阖上,却又在片刻里打开,脸上笑意款款回旋,声音幽长而有力地道:“还是人?”
完颜旻听到最后这三个字的字的时候,心下一凛,但很从容平缓地答道:“徒儿不敢欺瞒师父,是——”
“最后一项。”
“哈哈哈……”酒谷子如同听了什么开心事一样,脸上笑意倏然间释放开来,绽放在温和红润的容颜上。
完颜旻自嘲:“师父可是笑朕愚顽。在师父身边求道十几年,自以为师父所教的精髓皆已咀嚼领悟。不想在数日之间前功尽弃。”
酒谷子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声音如同万年沉香的醇酒,在破败的早已无力遮风挡雨的院子里扩散开来。
帝师答非所问:“圣上可是快要行冠礼了?”
完颜旻不知其意,恭谨地答道:“还有一年。”
“嗯,正是意气风发豪情千里的年纪,心里有惑再正常不过。”
酒谷子笑眯眯地抚了一把胡子,不疾不徐地道:“为师在笑,萱姑娘当年使诈给我老头子套上的枷锁,今日终于得解了……”话下洋洋点头,无比快意地饮下了自己给自己斟的第二杯酒。
完颜旻脸上出现难见的惊异:“师父何出此言?”
酒谷子垂垂白发在风里招摇着,如同在讥讽这个老年人所获得的每一分智慧都是以朝如青丝暮成雪作为代价。酒谷子脸上弥漫着一种寂寥的倦怠、通透的淡漠、释然的轻松,最后都化为不拈风月的绝尘笑意。
沉默半晌,道:“圣上如果今日问的是前三样,为师或可有解。而如果是最后一样,老朽也无解。”
完颜旻抬起头:“难道师父曾经授予的‘无心’之说,不适宜了吗?”
酒谷子长年疏朗无挂的眉间宛然现一抹凄凉之色:“那是因圣上彼时年少孤弱,必得磨炼心智,方能成大事。为成就坚强魂魄,所以必得无心。”
继而微微叹了口气,道:“然而真正没有心的人,如何承载天道,肩负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