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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急云的李熙很郁闷,为了掩护急云的行踪,他也早就回到了山庄养病,秋光水色,倒是好好画了几幅好画。
然而这一日他却迎来了个不速之客,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不过小他几个月,因为人温柔,从前在宫里关系还算融洽,到底有些兄妹情分在,后来下降袁玉,袁玉又是急云的义弟,自然四时八节的节礼,又分外用心些,然而到底算不上来往十分密切,今日特特一个人来到山庄探病,不带驸马,却着实有些古怪。
明华看到居然是养病中的李熙亲自来迎她,反而是王妃没有看到,有些失望,勉强笑道:“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显见得是嫂嫂侍疾有功,却不知怎么不见嫂嫂?”
李熙笑了笑道:“她习武的,最近闭关了。”闭关真是个好理由啊……
明华哦了一声,脸上郁色又起,李熙观其神色,笑道:“妹妹是怎么了?”
明华垂下眼睫,却是有些忍不住泪水,半晌才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夫君从前曾得嫂嫂启蒙教诲,极是敬爱这位姐姐,因此想来问问嫂嫂夫君有什么喜好。”
李熙点了点头,笑道:“想是驸马不太快活?”
明华终于忍不住落了泪道:“我也知他鲲鹏之志,如今被困于公主府,着实委屈了他,因此自嫁给了他,我一心一意地对他,并不曾摆公主架子,又请人去接了他亲人来京城,就住于公主府内,还专门让太医替他姑姑治病,如今病已是好了许多,清醒得很……对公婆也是恭敬之极……”
李熙惊讶道:“难道妹妹如此恭顺体贴,驸马及其家人仍给你气受了?”
明华慌忙摇头,泪水滚珠也似落下:“不曾,玉郎对我一直温柔备至,公婆也极是和气,就是祖母嘴巴刻薄些,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玉郎却总是郁郁寡欢,有时明明是在书房看书,好好的却又买起醉来……这般下去……这般下去我心里着实难受……我对玉郎一片真心,然而却为着我,他志不得伸……教我心里如何好受……”
她喜欢他,好学,用功,聪明,有着侠义之心,出身贫寒但不亢不卑,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仿佛一颗新星还未到最亮,便要陨落。
本来袁家人来了京城,袁玉倒也打起精神,当时晋王妃闻讯也去看了看他们,倒是一家子其乐融融,结果没多久袁雪病情好转,老太太便说担心家里的猪和地,要回去,一家子又回了烟水村,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袁家人那是真正的庄户人家,哪里吃得消这公主府里的繁文缛节,来住一段时间不错,住的时间长了,京里又极是寂寞没有朋友,他们又不能习惯贵人的生活圈子,自然是要回去,回去乡里乡亲和官员们趋奉他们,却是过得自在多了。只是玉郎却是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下来,她只得试着看看能不能从晋王妃这边试试劝一劝。
李熙点点头,沉思片刻笑道:“不妨事,如今秋景疏朗,我这里又有一池的好水好花,泛舟赏月,船上携着笔床茶灶,仿佛浮家泛宅似的随水荡去,高兴就写几笔画,吟几句诗,看看山高月小,溪光树色,于开阔心情上却是极好的,不如让驸马与你来我别院住上一段时间,我来慢慢劝解于他,你看可好?”
明华愁眉不展,这些文会从前玉郎还常去,自从做了驸马后,他极少应,除非谢开阳硬来拉他,他才去一次二次,然而晋王盛情难却,再说兴许过几日嫂嫂就闭关结束了也未可知,便勉强笑道:“那有劳熙哥哥了,我回去便择个日子随玉郎一同过来。”
过了几日果然袁玉和明华一同来了别业内,李熙安排了静芳园给他们居住,里头临着水,满眼荷花芦苇,十分轩爽。
夜了李熙却是留了袁玉在书房小酌,慢慢和他说些诗书之事,渐渐又说到朝廷体制上,袁玉因急云的原因对他原有亲近之意,喝了些酒,果然也放开了心防,少不得大谈起如今变革之法:“如今圣上变法,却仍不敢动祖宗官制,其实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都可归于礼部,而大理寺可并于刑部,太仆寺则可并于兵部,通政司则可并于都察院,其余冗员,予以裁汰,除去骈枝,吏治清爽,清除内弊……”
李熙只是笑眯眯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渐渐从恤农到兴工,从兵务到外事,他居然说了个滔滔不绝,倒都是颇有见解,李熙听着听着颇觉此人是个人才,思路很是开阔,大概幼时也受了急云一些影响吧,一些思想和后世有些相近,若不是为驸马,做个变革之臣的确不错,倒不枉急云对他颇为照顾。
袁玉说着说着却忽然沉默了,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喝着,李熙笑着给他斟酒问道:“如何不喝了?”
袁玉垂下睫毛道:“不过是空谈罢了……”
李熙笑道:“你眼光敏锐,见解独特,又有远见卓识,是个人才,不要妄自菲薄了。”
袁玉苦笑了下,握起酒杯,想起那些寒夜里借着雪光看书的夜晚,想起那些用秃笔一次一次在写过无数次的纸张上再次练习的书法,想起那些饥渴地看书吸收所学的日子,他学得才华满腹,以为可以报效国家,造福百姓,不料自己如今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前途,不过是陪着皇帝的女儿,庸庸碌碌地过完这辈子,满腹才学,是用来在宫宴上点缀的花团锦簇的制诗,是花前月下陪着公主的艳词,他每一日都觉得自己早已死去。
李熙依然笑微微:“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驸马想必是寥落了。”
袁玉板了脸道:“我岂又是那种势利无耻爱权之徒?”
李熙摆摆手道:“此话是一个算得上是个人物的人所言,他曾独立国事数十年,内政外交,常以其一人当其冲,才识过人,却偏偏境遇不堪,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他弱冠之年,曾有一首诗是这样的: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笑指卢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袁玉低低重复了下,击节叹道:“胸怀大志,心雄万夫,好诗!”
李熙笑道:“我记得他道:大丈夫在世,自当以天下为己任,拼搏进取、建功立业。而匡扶社稷江山,造福万民百姓,凌霄阁上留名,贤良祠内画影,这一切,都需要两个字:权力。权力是个好东西,奸臣需要,忠臣、能臣更需要,唯有庸臣不需要。倘或无权在手,便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丈夫抱负如何伸展?只是丈夫爱权、取之有道。权力乃是公器,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袁玉点头道:“确然是妙论,只是我却未曾听闻过此人的言行?此人到底是哪朝哪代的人物?这卢沟桥和瀛洲又是哪里?”
李熙摇摇头道:“此人后世毁多誉少,我们未身在其境遇,不便置评,如今借他这一说,不过是来劝劝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