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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舒娥的是惠风,彼时她正端着一只雨过天青釉的薄胎茶碗,从正厅徐徐走过。惠风看见舒娥,大吃一惊,匆匆忙忙中,向舒娥行了一礼便走进内室。惠风的脸色一如前日般苍白,仿佛前日所受的惊吓,一直未曾褪去。
舒娥已经想到杨婕妤或许会避而不见,甚至已经想好若是不见,便让惠风转达杨婕妤自己是来送还金钗。可是没有想到惠风很快便走了出来,脸上勉强带了笑容,请舒娥进去。
杨婕妤的内室十分阔朗,三面皆有大窗。只是此刻三面窗上皆用玫瑰紫色的厚绸布挡住,不透进一丝太阳的光线,只是满室都映成了暗暗的深紫色。
这样的空间,这样的光线,舒娥只觉得翳闷,还有因为不通风而带来的热。
“舒妹妹,快请坐。”杨婕妤的声音仿佛是暑湿闷热的夏日因为雷电而漏过的一丝清风,挟着骤雨欲来的清凉的感觉。
舒娥因为这样的声音微微一怔,仿佛还是前天的欢宴上,杨美人向自己敬酒的时刻,又仿佛还是大前日的幽篁里,杨美人举着如悦温软的小手吗,向自己挥手再见的时刻。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记忆,那样近又那样远,却因为已经是从前,便已经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刻。
杨婕妤身着一件白地姚黄花的对襟襦衫,一件淡黄色丝绸面薄被齐胸盖着。头发用一根浅黄绸带松松绾在脑后,没有一丝饰物,只带着一根月白色抹额,抹额正中独镶着一粒浑圆的珍珠。
浑身的素衣,连枕褥被子尽皆用素淡的颜色。唯独杨婕妤的脸上,还留着脂粉染上的晕红的颜色,映着屋中的深紫光线,愈发显得摄人心魄。
“我以为舒妹妹再不会踏足花相居了。”杨婕妤的声音哀婉低回,“都怪我无用,懵懵懂懂,既不识人,又不知事,倒让妹妹受了好大的委屈。”
杨婕妤涂着艳红唇脂的双唇在暗光中越发显得饱满而润泽,这样的双唇一张一合,仿佛是师巫(宋代民间巫师)念动咒语一般,带着某种蛊惑。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声音,舒娥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舒娥极力从杨婕妤的脸上撇开自己的目光,杨婕妤似是恍然察觉了什么,低声说道:“舒妹妹是否看不惯我如今的样子?”说着微微侧一侧身,从枕下翻出一面小小的铜雕花朵为背的镜子,对着窗子的方向,细细看着。
“两个月的胎,甚是说不上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只算是,母亲身上的一滴血。”许是哀伤过度,杨婕妤的声音里竟没有过多的痛意。
娇杏和柔雨进来给送了茶水,杨婕妤扬了扬头,两人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可是我却不想看自己面色苍白的样子,更不想让人一眼就看得到我的失落颓废,哀哀欲绝。我更不愿让 皇上看见我那个样子,更会勾起……他的丧子之痛。”
“娘子便不觉得可惜吗?”舒娥忽然问道。
杨婕妤似乎微微一怔,轻启朱唇,仿佛是瑰丽的初阳流彩下一朵徐徐绽放的红芍药:“骤然失子,岂止是可惜二字……”
舒娥透过杨婕妤身上的薄被,似欲看到薄被之下的那个身体。杨婕妤下意识地捂着小腹,微微弓起身躯。
“婕妤娘子何必这样担心,我说的是茜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