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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医院的大露台,正好可以眺望到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流。
“我十五岁那年,不,是十四岁,跟着我那见钱眼开六亲不认的叔叔从那地方出来的,来到北京自个儿打拼。”尹德基挥手指了指火车站的方向,“当时那个穷酸样,可以说身无分文,但是,我一出火车站,就闻到了一种很强烈的气味。”
他停顿片刻,将烟蒂扔地上踩熄后说:“知道是什么气味吗?是成功的气味,是金钱美酒的气味。那时我告诉自己,尹子啊,这北京一定有你展示抱负的机会,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青春。于是,我努力工作拼命工作,不管遇到什么挫折什么痛苦,都自己扛着,什么委屈都自个儿咽下去。我想有那么一天,我不再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点头哈腰,我要活得有尊严,我要证明给那些小瞧我的人看,我比他们更有能耐。”
“你说的尊严,跟钱有很密切的关系吧。”
“开始的时候,我承认,是的。我觉得钱很重要。我叔叔当年对我,跟对一奴隶似的,随意剥削,呼来唤去,从来没有句好话。后来他生意垮了,来找我借钱,点头哈腰,一副丧家犬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说,谢谢你以前对我的栽培啊。他听出了里面的意思,只差给我跪下了,说以前做了丧德事,对不起侄子啊。我摸出几捆钱扔给他,他连忙跪在地上笑呵呵地捡,那样子真心让人感觉不爽。我没有一点得意,心里辛酸得很。我想,这个钱啊,会把人变得不是人。”
“后来呢?”
“后来,看得多了,倒是有点享受被周围人衬托和敬仰的感觉,明知那是用钱办到的,但人就是贱啊,一享受到了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就有点欲罢不能了。经历了这些日子的起起伏伏,我才看透一些东西,什么车啊房啊钱啊,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和亲人朋友一起分享喜怒哀乐,才是踏实的生活。”
末了,他宠辱不惊地说:“我要把房子卖了,给我爸治病。”
“你今晚说的话,比你以前好几年说的话加在一起都要有哲理啊。”
他呵呵地笑。
我说:“还记得F4小时候分橘子的事情吗?遇到偶数瓣,皆大欢喜,大家公平分。遇到奇数瓣,一般你都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权益,少分一瓣,有时干脆不吃,就在旁傻愣着流着哈喇子看我们仨吃。当时,我们真以为你不想吃。哈哈,其实,你小子馋得口水流了三丈长了。”
“我对你们好,是真心的。上天安排我们四个一起降临,可能是有原因的吧,说不定我们四个前世是亲兄弟,阎王安排投胎时不忍拆散,于是指着桥边镇说,让这四个娃到这里去吧,来世还是好哥们儿。”
这一刻,往日的荣辱顷刻间灰飞烟灭,我想,是时候放下自己的偏执和所谓的自尊,来帮帮昔日的黑锅王子了。
晚上,我拿着电话,在通讯录里翻出到他的名字,下了几次决心要拨通,最后都放弃了。
最接近的一次,是已经拨了他的电话,在接通的刹那,又挂断了。
小时候写作文常写某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次我总算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急躁而欲罢不能的感觉。
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上放的某保健品的广告,“他好我也好。”
一个欲求不满的少妇,与一个压力山大的中年男人,形成了某种社会隐喻,生理本能被现代生活异化,人们只能借助药物,方能回归自然和本能。
用药后,欲求不满的少妇,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可言传的快乐,“他好我也好。”
在这个不再隐晦的时代,床榻之事在国家级媒体上大肆横行,如果一个小孩让我给他解释一下“他好我也好”,我会忧虑可能要穷尽自己的智慧和语言。
羞涩何在?关掉电视,我在想。
也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各种欲望拼凑而成,所谓的超然和粗俗,只是压制欲望的本领大小而已。
我不再犹豫,给他发了一个短信:“明天有没有空,出来聊聊。”
袁正秒回:“时间,地点?”
我回复:“石景山老山顶的观景台,下午两点。”
那是我们最初决裂的地方,我用拳头把他的鼻血打出来了,流了一地。
他没有还手。
“好,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