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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蕙想到张刘氏对自己微微的不忿,觉着这一回张家该是不会那般轻易地再为张士钊求娶自己,越发觉得今个真是个好日子。
一时兴起,约了顾彦、吴明兰、莫漪等寒食节的时候,一起去踏青折柳。几个女孩子聊到兴头上,有些难舍难分,干脆一起陪着苏清蕙去书院的客舍见安言师傅。
安言师傅是藜国颇为传奇的才女,生平博闻强记,年轻的时候常和夫婿一起比试文采,两个人收藏了十几间屋子的诗词和金石刻本,只是后来时局动荡,丈夫又早逝,她一个人为了这些书籍、石刻,吃了许多苦头。
安言师傅没有子嗣,连亲近的子侄也折在了战火里,几个女孩子过去的时候,便见着一个有些枯瘦却身形洒脱的老妪在担着水,屋内的灶台里传来霹雳的豆荚爆裂的声音,大家一时都不住红了眼眶。
她们只知道安言师傅动荡一生,却一直不曾见到曾经的官宦小姐、藜国才女,晚年竟需要亲自担水作食。
她们背负着藜国才女的盛名,得到的不过是三两虚伪的遥相恭维罢了。
“清蕙,你怎了?”已是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听着门边的响动,一回头便见着好些日子不曾见到的徒弟正在那里望着她不住落泪,一双剪水秋瞳,水雾濛濛。
放下木桶,召唤女孩子们进来,枯瘦的手拈起丝帕,轻轻地一点一点为徒弟擦拭。
“师傅,徒弟前些日子落水后昏睡不醒,以为再见不到师傅了!”苏清蕙想起这个曾经视她为亲孙女的老人,最后撒手人寰之际,自己竟未能尽孝膝前。
不论是安言师傅,还是她,都不曾因身为才女而幸福过,她们追寻了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清蕙为安言师傅的一生,也为她自己,哭得痛彻心扉。
顾彦、吴明兰都上前安慰,不知什么时候尾随一行人过来的席斐斐习惯性地想嘲讽两句:矫情!可见苏清蕙哭得像没了娘一样,虽觉得怪异,却好歹忍住了。
苏清蕙也意识到自己哭得太过了,接过小姐妹递过来的绣帕,擦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安言师傅说:“弟子一时情绪失控,师傅莫在意!”
安言师傅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笑的沟壑渐深,“你们都是伤春悲秋的年龄,不碍事!”蕙儿扑到她怀里的那一刻,女孩家娇软的身体,让这个老妇人也感动不已,临到老,还有一个这般珍视她的徒弟,也是晚来幸事了。
吴明兰看着平日里和她们讨论诗词歌赋,仿若不沾烟火气的安言夫子,忍不住问道:“夫子,难道书院没有给您配一个使唤丫头吗?”
女夫子微微一笑,“我还使得动,不需要,每日里劳作一会,也能锻炼筋骨,不妨事!”
莫漪眼眸微转,“那我们以后每日下学有时间也来陪夫子锻炼筋骨好了,夫子不知道,这春日里,我每每觉得浑身酸软,课上常不由得昏睡。”
女学生的好意,安言师傅并未拒绝,她这个小院里,也确实有些孤寂,这些女学生正是烂漫的时候,她也喜欢和她们处一块。
这一日里,待莫家、吴家、席家、顾家的马车都接了各家小姐回去后,安言师傅拉着苏清蕙进了内室,摸摸索索地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封信来,“清蕙,这是我夫家的侄孙给我寄的信,说想接我回去终老,不怕你笑话,我一辈子无所出,即使回去,孤零零的一人,也未必比这好!”
“师傅留在这便好,徒弟一定好好孝敬您!”苏清蕙恳诚地说道,师傅和这侄孙怕是一面都未见过,想到这里,苏清蕙忽觉得前一世她辜负了许多人,包括安言师傅。
安言师傅摇摇头苦笑:“傻孩子,女孩子家一嫁人,可就由不得你喽!”见徒弟张着口要辩驳,安言师傅摆手制止道:“我和你说这个,是有事要托你!”
见安言师傅一脸郑重,苏清蕙也忙端坐好,便听安言师傅说:“我和亡夫花了毕生心血,收集这些金石孤本,待我百年后,自是要妥当归置它们的。你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我是准备留一半给你的。”
“至于另一半,”安言师傅摇了摇手里的信,“你到时帮我托付给这位子侄,他现在在蜀地任宣节校尉,好歹也让亡夫后代有一半留存啊!”安言师傅面上不由有些凄凉。
听是蜀地,苏清蕙心里微动。藜国的武官不逢战事,一般会长期驻在一个地方,试探着问道:“不知师傅的这位侄孙,姓甚名谁?”
“我亡夫姓程,这位侄孙名修,字子休!”
苏清蕙“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程子休竟是师傅的侄孙,那前世,他为何不曾对她说起?她一直当程子休真的与张士钊有着深厚的兄弟情谊,故此才会在张士钊去世后,对自己百般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