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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入秋,天却闷热依旧,兼之时气返潮,膝上、背上旧伤皆隐隐作痛,连个短短的午睡,中间也醒了四五次,头晕晕沉沉的,比未睡之先还更难受些,时候未到,又不想起身,懒洋洋地枕在榻上,好不容易又养出了些睡意,却听门口在替更,换上来的小宫人显然是新人,磨磨唧唧地折腾了半天不说,好容易交接毕了,见四下静寂,竟又悄悄地同她的搭档说宫中的传言:“听说陛下跟前的徐长生要封五品了!”
倒比一般宫人的消息灵通,韦欢扯着嘴角笑了笑,翻了个身,侧蜷在榻上,再听见下一句时却立刻睁了眼——“还有一位郑娘子,赏了物三百段,你道她是谁?就是上官承旨的亲阿娘!”
韦欢蓦地自榻上坐起,七七本坐在一旁,也半眯了眼打瞌睡,这下马上惊醒,轻轻靠过来,在她额头一探,扬眉唤:“四娘?”
韦欢摇了摇头,向门外一努嘴:“那人是怎么回事?”
七七侧着耳朵听了几句,在这几句中那小宫人已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上官承旨是怎样受宠,连她的亲阿娘都已经再蒙恩宠,得往上阳宫觐见了——现今这位陛下在上阳宫中只见亲近之人,寻常六尚,非是信重者,还不得见呢!
韦欢面色凝重,又问了七七一句:“怎么回事?”
七七苦笑一声,低声道:“是天水王妃那里张娘子的侄女,说想求个轻简的活,殿中想来想去,就把她派到我们这里守院子了。”
韦欢蹙了眉道:“我是说郑氏——陛下近日除了封徐长生之外,还有什么事?”
七七习惯性地左右一看,不自觉地将声音压得更低:“陛下新命上官承旨与几位学士一道,十日一次,为弘文馆诸生讲学,上官承旨选了《左传》,第一天说到郑伯什么什么的…又说谁很孝顺。”
韦欢接口道:“‘颍考叔爱其母、施及庄公’——你该和崔二那里的人学学,据说秀奴都已通三经?”
七七便笑道:“我能认字已是阿弥陀佛了,横竖四娘子懂就行。总之是说到这个郑伯和那个人很孝顺,其时陛下也在,听她讲时便不大高兴,但也不像是恼了上官承旨——不然何以封赏郑娘子呢——就向上官承旨说‘颍考叔进谏时必然已有些年纪了,若是如你们这样年纪,怎么知道做人父母的心,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孝顺?’,上官承旨未答,学生中有一人起来驳了陛下,说舜帝、郑什么公和秦始皇帝,或圣人,或暴主,都是父母不慈,却都能尽孝道,还说连以前的奸臣佞幸都知道孝顺双亲是好事,装也要装得孝顺,可见孝顺这件事本是人之天性,陛下听了,命人赏他白练十匹,记了姓名,不久就召了郑娘子去上阳宫,听说是相谈甚喜,赐了三百匹白练。除了这个,旁的实在没听说什么,阿青那里的人个个都像木头似的,高延福管得也严,这还是从徐长生那里打听来的——四娘?四娘?”
七七疑惑地看着韦欢,她自小侍奉到大的小四娘嘴角动了几动,似是要哭,又似是要笑,眼中涌出一层雾气,看着像是要哭的模样多些,可最后却是牵起了嘴角,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备笔墨,我要向陛下上表。”
七七一怔,忙忙地服侍韦欢起身,看她急切地去了书房,蘸墨提笔,将写字时才怔了怔,偏头看七七:“中元已过,重阳未至…近来可有什么喜事?祥瑞也可,只要是能进贺的都可。”
七七也怔住:“不然…就贺洛水出赤心石?可听说有大臣当廷驳斥,说‘独此石赤心,它石皆反乎’,结果陛下就命将这石头扔回洛水了。”
韦欢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哪位公卿这么大胆,当着满朝的面说这样的话,陛下竟还听了他的。”
七七见她情绪高昂,竟是几年未有的光景,不觉也跟着笑了一笑,顺着道:“是肃政台的一位中丞,似是姓李,中丞是…正五品下?”
韦欢想了一想便知:“是去年在宫门杖毙人的那位,陇西李氏——怨不得胆子这么大。”见七七一脸懵懂,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好贺的,不然就贺今年的年成罢——你替我想想,今年没听见什么灾异罢?”
七七想了又想,方道:“风调雨顺,应当有好收成,可去年也没什么灾异,前年也没什么灾异,四娘独独今年进贺,是不是…有些怪?”
韦欢抿嘴道:“那就以后年年进贺,总不显得怪了罢——不然,你替我造个祥瑞出来。”
七七吓了一大跳,刚要回答,却见韦欢对她一笑:“哄你的,我写个‘国泰民安赋’罢,进这个总不见得有错。”一面说,一面已低下头去想起来,七七见她认真,便走出去,将几个小宫人都斥散了,又将过来回事的几人斟酌着打发,想一想,叫过一个年长的人来,命她将方才那嘴碎的宫人调到后院去,再看了一回茶水、巡视了一遍庭院、点算了一遍该发的粮帛、问过了晚饭,回来时已是酉时,韦欢竟还在书房里忙着写赋,七七劝她用饭,她却只是道“再等等”,守礼回来,向她问安,她也只是笑着说了句“大郎回来了”,便专注于笔下文字,再不理会其他。
守礼见母亲不理自己,悄悄牵了牵七七的衣袖,问她:“阿娘在忙什么?”
七七不知如何回答,又念着韦欢不曾用饭,灵机一动,却向守礼笑道:“娘子要写一篇赋进给陛下,大郎是不是也学过做赋?师傅们是怎么教大郎的,不如也和娘子说说,看有无可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