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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的奏报称,“从各州府招募的流民完全不似农人,十分骁勇,比之先前秦州的守军有过之而无不及。经臣查访,竟然大多是赵蛮旧部,并呈交口供若干份,废王赵蛮意图将这些假流民、真士兵隐匿军中,把控军权。”
在新征的这一批兵马补充到秦州之前,宋军可是吃了好几回败仗的。
宋槐也是领兵多年的,不至于不会打仗,不过因为他先前是秦震余部,上任秦州也是被贬斥而去的,这秦州原主将还是跟秦震不对付的,秦震此人性格火爆,十分嫉恶如仇,树立的敌人也不少。
宋槐跟秦州兵相处时间尚短,还没有完全收复这些人,再加上有几个与他为难的副将,在军中并不好过。
将领不合,这秦州兵马多年驻守这里,吐蕃的几个小部落也不成气候,以前也没有生过事端,所以这些兵马根本连仗都没有打过,毫无战斗力,所以才会连连战败。
等到有新兵补充,这才扭转了一下形势,取得了几次胜利,拖住了吐蕃宰相李立樽的人手,给了唃厮啰喘息的机会,翻身当家做主了。
皇帝气得摔烂了一个砚台,想到那消失不见的五万人,看到这奏折所报,就已经相信了一大半。
五万人怎么能够凭空消失?
隐藏在流民之中倒是一个好办法。
待看到那句“借血月之机挑唆生事”,血月二字直戳他的神经,毫不怀疑的他全部相信了。
“臣多年跟随秦将军麾下,也是看着废王长大的,虽然痛心他的所作所为,奈何他屡教不改,陛下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他又故技重施,臣也不能因此罔顾君臣人伦,是以大胆揭发。”
宋槐跪伏在地,不敢去看皇帝乌青的脸色。
皇帝发了脾气,才说了句:“起来吧!”
宋槐这才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垂首以待,不敢窥看天颜。
那皇帝却又咬牙切齿的道:“在眼皮子底下将叛军变成守军,他倒是好本事!”
话虽如此说,心底却是怀疑起来,肯定是有人给赵蛮帮忙的,前阵子训斥了太子一顿,太子是老实了不少,只帮忙安置流民一事,安置流民啊……
想到太子,皇帝心中冷哼一声,怀疑的种子正在发酵。
阴沉沉的挥了挥手,让宋槐告退。
宋槐出了大殿的门,顿时浑身一松,神清气爽,这从龙之功大概是挣到手了。
等宋槐离去,皇帝沉默良久,目光又转到一旁太子上奏的安排秦州守军的奏折,上书:
“……除了固定的守军之外,其余兵马召回,部分伤、残、老迈者给予铜钱一贯遣返回原籍,以昭皇恩浩荡……上阵杀敌有功劳者余两万三千人,送至各城防军中替换边关老迈,房陵、播州可酌情各分配两千至五千人,一则按祖制镇守房陵,二则以防播州异动……”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拿朱红笔亲笔所批注的两个字:“准奏”。
此时皇帝也不想想,是他让太子处理流民之事的,他只想着,若是真的叫这些叛军混入军营之中,留守播州、房陵,这不是叫叛军全部变成了正规军,光明正大的为别人所用?
想到此,皇帝愤怒之余又是一阵后怕,那他这江山还能坐的稳吗?
看着那朱红色的两个字,他更是火冒三丈,要不是宋槐来奏,他就被蒙在鼓里了,对赵蛮的下场自己心中已经有数了,赐毒酒一杯,也就了结了。思及此,他立时愤愤提笔写了个赐死赵蛮的圣旨。
等写完了,又开始思索太子之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结论,这太子……心大了!
等自己百年之后这皇位本来就是留给他的,他这会就已经坐不住了。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就坐不住了,立时吩咐侍从去叫太子滚过来,等太子墨着脸过来,皇帝狠狠的发作了一番,最后才挥了挥手,道:“以后你不用上朝了,好好的在宫里静思己过。”
一直闷声不吭的太子这才跪在地上哭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见皇帝又要发作,这才赶紧道:“儿臣原本顾念和八弟的兄弟之情,并不想做到如此决绝,八弟竟然想到拿三万兵士的命来……”
皇帝不满的瞪着他,他也不多说了,这才从怀中摸了几封信出来,垂着头呈上去了。
皇帝接过来看了起来,看信的这会功夫,他的面色已经变了几变了。
太子又跪了一会,估摸着皇帝消化的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道:“父皇不高兴,儿臣也要自辩几句,征召流民入伍是各州府衙门负责的,儿臣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子让四路六府三十七县的文武官员全部为儿臣说话,儿臣恳请将这些地方官宣召进京对质。”
皇帝沉默不言,又瞥了一眼手中的信纸,这是诚王赵煜给宋槐的信,写的十分隐晦,看起来毫无章法,乱七八糟,不知何意,但是其上却有赵煜的私印,他一个皇子给边关大将写了什么,还要用到私印?
是不是收了这信,宋槐才送来这个奏折了?
容不得皇帝不多想,“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太子现在不哭不诉了,原本他就是来打一场有准备的仗,什么哭诉都是装的,此时,更是冷静非常,依旧摆出一副悲戚的姿态,道:“这信是儿臣偶然所得,秦州将领进城听赏,儿臣负责城内安危,有一少年闹事,侍卫上报禁军,马军都指挥使查过之后才知道此子竟然是宋槐的娈宠,不甘受辱,偷了这信并夹着信的兵法出来,许是其中有什么玄机,儿臣还不及审理,上报父皇知道,也是想给八弟一个机会。”
赵炽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竟然叫他蒙到了许多真相。
不过,宋槐好男风之事,在军中并不是秘密,要查到也很容易。
皇帝闻言眉心只扯,“你弄清楚这信中的内容。”
赵炽应下,接过信,之后皇帝就让他走了。
赵炽出了大殿,看着夜空顿时露出一抹冷笑来,不过很快就隐去了,只心中暗道,“孤等着你跳起来,这次还拍不死你。”
其实这信中的内容他早就弄清楚了,只不过不想让皇帝觉得他是早有准备,他这父皇最是重“仁”重“孝”重兄弟友爱,他作为太子,自然要向父皇看齐了。
而此时,诚王正在秘密召见宋槐,三言两语很快就说完了,各自离去。
诚王想着,没有确切的证据,废掉太子不可能,但是一旦父皇生疑,赵炽被厌弃了,那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找赵炽的错处,那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来日方长。
还有,宋槐此人虽然在这件事之上帮了大忙,但是为人却心术不正,居然妄想从龙之功,还是得尽快除去,免生后患。
至于宋槐则想着,此子太过骄傲自大,又刚愎自用,明显不把自己当回事,但是自己手中还有他的把柄在,若是他想要卸磨杀驴,必拉他陪葬。
想到那些把柄,他又略略安心了些,缝在自己的盔甲里面,十分隐蔽,不会被人发现,只是想到那个在军营里失踪的少年季珃,他又有些不安,眼皮直跳,这几天忙着赶路来汴京,别的事情都来不及兼顾……还是回去再去看看盔甲的内层。
第二日,宋槐复奏:“废王赵蛮指使叛军入营,意图不轨……”
刚起了个头,就被太子压下。
随后,太子在朝堂上当场发作诚王。
“与边关守将互通私信,营私结党,是为不忠不孝。”
“陷害兄弟,是为不悌。”
“吩咐宋槐将三万余流民兵变成叛军,不顾兵士死活,是为不仁不义。”
“……”
左相王冠仁亦在朝堂为他的傻儿子王朗喊冤,“臣这逆子虽然痴顽,但是绝对是不会听废王之言,就征招叛军入伍,以充当流民的,他……”
王冠仁说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情并茂,以王朗之才,虽然不如方时进士及第,御封的探花郎,但那也是年纪轻轻就赐进士出身,而且虽然文墨不如方时,但是经济之道却是不错的。
王朗这几年虽然官声不错,但是因为性格耿直,屡屡得罪上司,不然以其出身和功绩,其为官之路就算不能跟方时比肩,但也不会一个从三品,一个才七品芝麻小官,如此大的差距。
王朗在官场上的直是出了名的,为官以来,也就是这半年来,跟上峰滑不留手的刘亭洲能够和睦相处。
皇帝也是知道的,这才想到房陵还有王朗盯着呢,别人他不信,也应该相信王朗。
左相一开口,后又有不少人附和,这旱灾区四路三十七县,其中也有不少以往的富庶之地,不少官家子弟就在这些地方任职,纷纷喊冤,“自家的儿子虽然蠢,但是不会不忠君,况且难民和兵士还是区分得出来的。”
更有一老臣哭晕在朝堂之上。
这些文臣不想插手太子和诚王争斗,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后手呢,只是为自家子侄喊冤,文人哭骂起来,虽然不若泼妇骂街,却也字字戳人心窝子。
第一日,诚王对于盖有私印的信抵死不认,最后只推了一个侍从出来,说印鉴早就丢失了,系捏造的,宋槐所言非他授意。
丢失如此重要的私印,且时日已久,却不上报重刻印鉴,亦是大罪,不过总比结党营私要好一些,这个借口,也看听的人信不信了。
宋槐也是不承认这些信是写给他的,他所言也是有人证,有证词,并非虚言,虽然没有吵出结果来,但是显然,诚王败势,在宫中关禁闭,宋槐及其人证、证词提交刑部审理。
第二日,朝堂跟菜场一样,却是太子指责“秦州守将不如流民兵,是故意隐瞒实力,宋槐是秦震旧部,那失踪的五万兵马也许在秦州,又有赵蛮、赵煜的母族都是出自苏氏……”
如此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第三日,太子力指赵蛮旧部在秦州军中,又有人证,依旧是提交刑部审理。
一连几日,太子大获全胜,打的诚王毫无招架之力,却也还能够死撑。
汴京朝堂吵成一片,各方人马纷纷登场,之后进入胶着状态。
第八日,余家颜氏收到了赵蛮送来的一半余家沉冤昭雪的证据,那些李奕上交的,从辽将手中获取的宋槐告密之书信,另一半是萧挞配合宋槐捏造证据指证余昭明的文书,却在杨灏手中。
这些信件都是十六年前的,每一战之前宋军各主将参将会共同商讨对策,其中岐沟关一战,宋军大败,丧师数万余,这一战是余昭明的催命符,此时有宋槐告密之书信,可以作为证据,是宋槐通敌。
随后,颜氏几经思考,将手中的证据托人转交给太子。
汴京朝堂动荡,杨灏选择静观其变。
太子得此信与幕僚一番相商,在朝堂上隐晦提及,满朝哗然。
又有人重提秦震去岁年末请旨重申余家一案。余家昔年门生无数,现在岁多凋零,但是总有几个还能够说的上话的,说不上话可以递交奏折嘛。
此消息不知何故从朝堂又传到民间,更兼之血月之事在前,有心人将血月和余家之冤屈扯在一起了。
而这个皇帝的确是十分仁慈,他冷眼旁观几个儿子蹦跶,朝臣们掐架,心里对于此事早就门儿清了,却也依旧不动如山。
现在余家之事被闹得沸沸扬扬,是来揪皇帝的小辫子了,他的脸色再也没有好看过,皇帝心中也一闪而过一个念头,难道血月之事难道是应在这上面?正气弱,是因为他冤枉了余家?这才得上天的旨意?可这念头转瞬之间就消散了,他是天子,就算是错了也是对的。
只是余家此举惹的皇帝十分不满,先前因为祥瑞给予的那点同情心,已经消失殆尽,吵了这么久,皇帝对先前最钟意的两个儿子各有不满,但是最怨恨的,却是余家人,皇帝已经认定了将余家和血月关联的消息散播出去的,就是余家人了,妄图利用民意已经触及其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