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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阁老家,王茹的丧事如期举办。
白孝如雪,冥钱飞扬,将阁老府门口通往王家祖坟的街道染出好几里的白。
王振山远在异地任上做官,估计这会儿丧讯都还没送到手中。
看着王茹出殡的是八十岁的王阁老。
王阁老须发皆白,脚步蹒跚,手中一根枣木拐杖一下一下敲过炎夏的地面,围观的人群都盯着这位年事高迈的老者,试图看出他内心的悲苦绝望,可他始终不用仆从搀扶,坚持亲自一步一步地走,亲眼看着孙儿的棺木被抬往祖坟。
“真是铁打的身子啊——八十岁了还能亲自送孙子入土!”
“白发人送黑发人上路,真是人间最悲惨不过的事情——”
“看王阁老这身子骨儿,只怕也是硬撑着,等送走孙子,他自己肯定也不行了。”
……
沿途百姓们在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
王阁老坚持送出二里地,出了京都主街道,面前便是通往山里的小道。
王阁老停住脚步,遥遥望着高山,“茹儿,走好——爷爷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等着,爷爷不会让你地下寂寞。”
喃喃念叨完毕,他扭过头来,身后跪下四个一路跟随相伴的仆人,老仆从上来相劝:“老爷,请上轿吧,您这身子骨不能再走了。”
王阁老把手伸给下人,“是啊,老头子这把老朽不堪的身子骨,实在是无法再走回去了——”
起风了。
在低处还是轻轻微风,等盘旋升高,到了左相府内高楼顶层,变成了大风,风力强劲,呼呼作响,高楼檐角悬挂的铁风铃随风打转,发出清脆的铮鸣。
铮鸣入耳,像有人拿着铁器在声声敲打风铃。
檐角下,劲风里,一身缟素的女子在弹琴。
琴声如泣如诉,如梦如幻。
弹琴的女子目光远望,远远看到出殡队伍浩浩荡荡走出阁老府,向着远处而去。
远了,远了,渐去渐远,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回想四月之前,春风拂柳,长亭高台之上,她用琴声挽留,截住了赶赴西南战线的王茹。
她为报恩,报尹左相把自己从青楼赎身救出的恩义。
他为兑现诺言,兑现他们曾经偶然相遇便互生情愫,发誓从此非卿不娶非郎不嫁的盟约。
早知道这样只能害他深陷不义,甚至搭上性命,她宁可不报恩,宁可不做和他厮守终身的好梦。
那只是梦啊,虚无缥缈,她这样的苦命女子,就不敢奢望,就不该奢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想那王茹,此刻已经躺在棺木当中,只等扬土下葬,长亭高台那一别,此生便是永诀。
“王朗,世间男儿虽多,真情难求,此生与君相遇,是柔儿幸运——王朗,走好,柔儿不会独自偷生,这就随你而去——”随着吟唱,指下琴弦赫然绷直。
“铮——”断了一根。
“铮——”再断一根。
“相爷,要不要喊她下来,风这么大,琴声凄苦如此,怎么听着有种不祥之感啊——”
高楼下,尹左相和几个幕僚静静站立。
一个幕僚轻声提醒。
“不——”尹左相摇头,“此女虽然是我亲手救出苦海,但心性强硬赛过男子,这件事要她自己醒悟才行,外力干扰,反倒坏事。”
楼上琴声艰涩,连着又断了几根琴弦。
“哗啦——”整个古琴从楼顶摔了下来,桐木所制的古琴,在风里便身子分裂四散,等撞落地上,顿时粉身碎骨,化作碎片。
“她居然把琴砸了——这可是相爷遍访全国才寻得的好琴啊——”
幕僚的惊叹还没落地,远处一个扫地的小厮忽然惊叫:“呀,有人跳楼——”
众人抬头,只见一片白色在风里飞扬,从高楼上慢慢坠地。
风中一个虚渺的声音在飞扬:“王朗——你不负我,我便不负你——生不能相守,死,用这一缕香魂去追随王朗——此后我们便天涯海角再不分离——”
消息在风中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