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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应武咳嗽了一声之后,原本撸起袖子都准备打人的六部官员,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却没有胆量下手了。这世间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叶应武治不了后宫那几个妖精,却能够让这些官员对他俯首帖耳。
顿了一下,叶应武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舆图,缓缓说道:“小阳子!”
“末将在!”小阳子急忙站出来。
“请人进来。”叶应武淡淡吩咐。
而下面的官员们都诧异的看向门外,是什么人需要在这个时候需要进来,又是什么人能够当得起叶应武“请”这个命令。
当一道甚至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的时候,所有官员都开始议论纷纷。而那一道身影只是缓缓晃了晃,并没有正常人走入大殿时候的激动,只是有些晃动甚至是麻木的向前走来。
这个时候官员们才惊奇的发现,这个人当真算得上是衣衫褴褛,手里拄着拐杖,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上,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气味,只要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一般无二的沾满了污泥,甚至就连脚下的鞋也是左右破了很多的洞,让人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肮脏甚至超过街头乞丐的人是有什么资格走到这个地方的。
叶应武在男子出现在台阶上那一刻,就已经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而那男子走到大殿的门槛处,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正正迎上百官诧异的目光和叶应武的注视。
迟疑了片刻,男子终于还是缓缓的迈出腿,一脚跨过门槛。
大殿上在这一刻鸦雀无声。
男子拄着拐杖,向前走去。而叶应武已经绕过桌案,大步走下来,梁炎午和小阳子这叶应武身边文武左臂右膀急忙跟上来。
一君一臣相距不到五丈,相互对视。
拐杖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与其说是拐杖,倒不如说是枝杈少了一些的树干,而少有几个学士院博学多识的随驾学士已经隐约揣摩到那拐杖是用什么做的。
胡杨。
传闻西域有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
刹那间这些官员们看向这男子,看向他有些佝偻的脊背,看向他尚且年轻却满满都是风沙雕刻痕迹的脸庞,也看向他那满是污秽的衣服和手指。好像这男子已经和那胡杨完美的融为了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当叶应武大步走到身前的时候,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跪倒在地,用喑哑的声音仿佛压榨掉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径直拜服在叶应武身前:“大明敦煌市舶司左厢提辖苏植拜见陛下!”
短短一句话,仿佛凝聚了千万里的风沙雨雪。
刹那间,整个大殿上所有官员都仿佛感受到那从西域滚滚出来的风潮,扑打每一个人的衣袖、扑打每一个人的脊背!
脊背冰凉。
叶应武缓缓伸出手,根本没有在意苏植身上的污垢,径直将他搀扶起来:“苏爱卿,万里归来,艰难险阻,当为我大明之英雄!”
苏植的脸上已经泪水纵横,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刷出一道一道的沟壑痕迹,声音也已经颤抖喑哑的只能隐约分辨:“陛下······陛下,臣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能够逃出生天,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够归来,还能够见我大明光芒所照,还能够见到陛下,陛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而苏植作为一个军官,此刻已然泪流满面。
当他此去西域,别却故人的时候,还是江南的春雨季节,还是叶应武刚刚称王的时候,身边是络绎不绝北上的官吏和商贾,可是当他万里归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满身污垢一人踽踽,万里归来迎接他的是洛阳的秋风。
虽然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六部官员看着苏植,不知不觉眼眶中已经有泪珠滚动。
苏植的手在颤抖,却是并没有顺着叶应武的手臂起来,而是拼尽力气朗声说道:“陛下,当日臣奉命随同敦煌提举市舶司秦相公北上,同行着还有大明将士百人、官吏家属百人,同驻敦煌。蒙古对大明悍然用兵,也在敦煌城中大开杀戒,包括市舶司二百人、当时城中城外商贾队伍二十支三百余人,另外还有道路上商贾不知道多少人,一个都没有放过啊!敦煌城中、杀人盈城,如果不是秦相公令属下打扮成回回人先行回来报信,恐怕也已经是街头枯骨了!”
他万里跋涉归来,历经艰难险阻与风沙,即使是提起力气,声音也大不到哪里去。不过就是这甚至吐字都有些不清楚的话语,回荡在大殿上每一个人的心间,却是无比的清楚,清楚的刻骨铭心。
因为这不是大明一条两条人命,而是数百条人命,甚至再加上路上来往的商贾,恐怕被害之人超过千人。而且由于蒙古全力封锁玉门关和阳关,所以到现在大明都还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
这苏植是万里归来第一人,恐怕也是唯一一人、最后一人!
现在不是当年懦弱无能的大宋,而是一个能够从江南一路纵马杀到河北的大明,一个绝不允许尊严被践踏的大明,一个绝不允许子民被屠杀的大明。就像叶应武在《平倭诏书》当中所说的那样。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这一刻,梁炎午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应武会仓促召集百官,会突兀的将重点转移到河西上。甚至刚才坚持不应该出兵的户部、吏部官员都羞愧的微微低头,不敢看向苏植。
或许他们说的有理有据,或许他们说的没有办法反驳,但是在苏植面前,在成百上千无辜被戮的百姓商贾面前,一切的理由、一切的拖延都是借口,都是在赤果果的打脸!
这一刻站在堂上的官员想到了登州,也想到了洛阳。如果不是陈州和洛阳等处市舶司都修建了密道是人员能够及时撤退;又想到了登州,即使是胶州水师反应很快,也只是救出了大部分商贾的性命,市舶司人员和无数的财产付之一炬。
而敦煌孤立于西域,没有密道可以逃生,没有水师可以救援。
商贾将西行的道路看成以命博富贵,更不要说那些官员。基本上派往敦煌,就意味着走上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尽头的绝路。
但是苏植他们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走了。
或许是为了翻了几番的俸禄,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天下无数的任务,总有人需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