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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年的第一天,为元旦。柳青尧非常愉快的度过了。离居的沈易七,邻边的冯如九、何小哥儿在这天纷纷都来到他的小院子里,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就是一天。
然后接下来的腊八节,家家户户当天拣簸好米豆,在三更天把这些五谷杂粮都熬成一锅滚烫的腊八粥。全家老小聚在一起分一碗香香甜甜的果粥,有说有笑,吃不完还互送乡里亲邻,分享节日吉庆。小胡同也是一阵热火朝天,难得的一片笑声融融。
一月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虽然偶尔有些不平的小插曲出现,日子也这么浑过去了。期间,柳青尧又找了个时间去看望他的爷爷。
天弈城位于北方,所以冬天特别的冷,风刮一刮就能冻得人抖三抖的,因此甚少会有人出来游玩。大多人家都是紧闭门户,缩在热乎的家里欢聚一堂、聊些闲言八卦。出来的也有,大都是不怕冷的或好外出的,狐朋狗友一怂恿,直接就裹上几层衣服出来了。当然,跑到外面被风一吹也会后悔,但是人一多,朋友聚在一起,也就热了,冷啊什么的也可以跑到脑后头去了。
新的一年,大家都换上了鲜艳美丽的新衣裳。红男绿女的跑到街上来,倒是给被纯白单一的街道增添了不少颜色,也给要出门生意的柳青尧增添了几分动力。
“呼——。婶,要些什么?”
“哎小老板,这碗筷买多了可算便宜点伐?”
“咦?你这是要把家里的锅碗瓢什么的都换一遍嘛?”柳青尧搓搓手,态度热情的向着在车前挑挑选选的三十来岁的小哥儿。
“是撒。这不是要到除夕了嘛,就打算把家里的东西都换一遍。图个吉利嘛!不是听说你这家的木活儿玩意最是精细——能便宜点吗?”眼前的小哥儿是城西张家的那口子,家里的那位好些年前参了兵,只留下他和儿子相依为命,孤身一人把小孩拉扯大,并且把家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虽然条件有限还能把小孩喂得白白胖胖,是个精干的。和卖家讨价还价打交道多了,这里的小贩都认识,柳青尧也听说过。
听说他家里的那位回来了,等了那么多年,也是等着了。那男人似乎还升了几个小职,带了良田几亩粮食几旦的,家里着实是富起来了。现在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婶,小子我可是小本生意……”柳青尧故作为难,见张小哥儿心一提,眼一转、口气一软:“不过看在婶这么和气的份上,花费一吊钱免掉100文钱怎样?”
“好好,你小孩真会说话,那我要……”张家哥儿笑的合不拢嘴,手指点了不少东西,看的柳青尧也是心泛喜悦,是笔大单子。
……
酉时时分,冬天容易天黑,柳青尧利索的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大冷冬天的,冻得他手硬脚僵,推个小车都十分艰难。不过他夜里冷敷了几天的后背在一月头几天好了,也没给他做事情碍到什么。
他一步一步地推着小车回到小胡同巷口,结果推车转进去的时候,小车车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车身很不稳的颤了几下,车上的小木凳也掉了下来啪的一声。
“!”
柳青尧努力的稳住车子,手握着车把摩擦的通红才将它挺到一边。他小声的吸口气,惊疑不定的把小凳子搬上去,才慢慢的走上前去——
他以为是路上的大石头。
探过头靠近一看,柳青尧发现是个晕倒在雪地中的小叫花子。
他迅速的退后两步,心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是怀疑。明明刚刚没有看见到人,巷子这样小,怎么偏偏被他刚巧要转进去的车撞到?碰瓷?
柳青尧冷漠的观察倒在地上的小孩,小小个,大概十岁出头,头发、脸、衣服黏成一块像是个巨大的抹布。又破又脏又黑又烂,曲躺在雪地上不省人事的样子——他是真的晕了。
柳青尧不想理,小叫花子偏偏又躺在巷口前挡住了路。
柳青尧想了想,转身去到附近卖包子的地方买了五个馒头和两个肉包。然后抱着个纸袋子走到小孩手边,蹲下,一把把他扯到一边的屋檐底下,刚好挡住一直下着的雪。
可能是动作太大,小叫花子痛苦的□□两声,竟是有悠悠转醒的迹象。柳青尧把他竖起来靠在柱子上,装有包子的热乎袋子放进孩子怀里,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直起身,站立的过程中柳青尧瞄了那孩子一眼,就是一愣。眼神也从事不关己的漠然演化成复杂难言。
——是他初来乍到时流落逃荒人群里的一个小孩。即使他乱如鸟巢的浊发下脏兮兮的小脸现在难以分辨。
“嗤——”
“白——痴”
他是他流入异世里第一个刻进眼睛的小孩,第一次直击一个小孩纯粹的恶意,给当时满脑浆糊的他当头一棒。见证了他从一个娇贵肤浅自命不凡吃不了苦的可笑大人变成如今模样。那时的羞愧又重新倒灌到他的头上直至脚后跟。
小孩已经醒了,眼睛一睁开就直接急吼吼地往怀里的热源拿起一个肉包狼吞虎咽,视而不见重新蹲在他面前的陌生人。
柳青尧就这么安静的注视吃完一个包子,手继续往下伸做拿取状的小孩,停了停,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你……”
不料那小孩伸手的动作只是虚幌,他一下抱紧袋子,不带停顿的弯着腰跑了,快的连影都没有。
柳青尧足足愣了三下,两人反应造就的时间差使他一起身的功夫,小孩的小身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柳青尧无奈,却没有法子。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遗憾。导致他回到家里还是恍惚的样子。
雪反反复复的停了又下,新鲜劲过了,也实在是招人心烦。柳青尧还是得出门摆摊,经过一夜的沉淀,也足够他把突发紊乱的心情收拾干净了。虽然不知心里深处是否还在意。
也许是这冰冷的天气懈怠了心思,僵化了手脚,柳青尧近月间都没再想什么新鲜点子,做出个五六七八来。家里的存货还挺多,上次做的兔子灯笼搞怪面具热度还在,小七又再做了一大堆小堆香囊荷包手笼出来……总的来说,生意还过得去。
日子很平淡的过,他好容易又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
“抓住他,快!不要让他跑了!”夜晚,小巷子口里两个大汉追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小孩很狡猾,总是七拐八拐往窄小的巷子里跑,一定程度上减缓了两大汉追逐的速度。但小孩人小体弱,又饿了几天,追逐了大半天后,还是被其中一人给抓到了。
“嘿!好小子,总算逮到你了!”大汉狰狞的笑了,抓住他衣领后就直接一个手肘下去。
“!”小孩不放弃的挣扎着,被那个重击锤得痛的跪倒在地上。
“东西偷到你爷爷身上来了?不是很能耐吗?啊?老子不打死你!”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很大,大汉也没省下力气,拳拳打在孩子的肉上。刚刚的你捉我跑七弯八拐彻底激怒了两个大汉,打起来更是没有分寸,只想泄了心里的恶气。
“死小叫花子!妈的!”举起拳头的男人脸色涨红,蹦出青筋的样子凶恶的像丑陋的恶鬼。
小孩躲不及,只能闭着眼保护似的蜷缩身体,死死咬住嘴巴。
“好了大哥,不要打死了。”发泄够了以后,一个大汉假惺惺的扯了扯另一个的手。
“啐!老子就放你一马!下次有种不要被我们兄弟抓到!”听到劝言,大汉不解气的再大力踢了孩子肚子两脚,深红浑浊的双眼夸张的凸出,他粗鲁的用手撸了把下巴,“否则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两人伴着骂骂咧咧慢慢走远,可怜的小叫花子已经遍体鳞伤的倒在黑暗的巷子路上一动不动。
半刻钟,一刻钟,冻得僵硬的小身子才艰难的动了动。
痛,很痛。
小叫花子缓慢的挣扎起身,一步一步地扶着墙踉跄地走出了巷子。
“那群混蛋。”他低声骂了句。
他很倒霉,好不容易饿到在地上以为要死了结果碰到了一个好心泛滥的蠢人给了他能够饱腹的。妈的回去的路上被一群狗娘养的抢走了,饿的不行今天出来偷点吃的,结果人倒霉了就别想有好运气——他明明以前偷东西就没有失手过,今儿居然空手了,还被抓住了!还被打个半死。
他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咒骂道下次有他们有好看!
小叫花子的眼前一团黑,胸口一阵灼烧,肚子绞痛的慌。扶着墙走着也不知道去哪,只想找个地方避下雪,别到时候冻死了。
“咳!”小孩的头很重,四肢很重,白里泛黄的牙齿死死的扣住下半唇唇肉,花费了全身的力气都在这牙齿上,死撑着不能倒。潜意识却往那一次晕倒的小胡同巷里去了。
“……”
砰——小叫花子倒在了雪地上。
昨天夜里突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下了几个星期的雪终于是停了。
柳青尧把小车推出去,锁上门。冷空气触碰到他□□在外的皮肤,他打了个哆嗦。
清晨天蒙蒙亮,人们似乎都在屋里睡懒觉,出了小胡同巷,街道里的店铺零星有几家开了门,出来的伙计困顿的打了个哈欠拿扫帚扫着门前雪。
路上的雪厚了好几层。
途径陶桦路——离胡同巷口东行百步的距离,柳青尧脚绊倒了一个物体,趔趄前行了几步。他低头,看不清绊倒他的是什么东西——被雪遮掩住了,只能隐约看到色褐浑浊的颜色。
福至心灵的,柳青尧将小车停在一边,伏下身子蹲在地上动作迅速的双手扫掉眼前厚厚的雪层。
此刻柳青尧的心里还是迟疑的,带着狐疑和不确定,动作坚定快速。扫了几下,柳青尧的眼睛瞬间张大,上颚撞下颚,碰了碰牙齿。
一只手,小孩的,干瘦,五指手指蜷缩成一个鸡爪形。
柳青尧这时候可以称作慌乱地继续双手扒拉这只手旁边上方的雪的位置,很快,雪堆里显现出了一个小孩脏兮兮的青紫的脸。柳青尧小喘一口气,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被冻的——凑到小孩的鼻子下面,呼吸很微弱。还好。
柳青尧紧绷的脸松动了一下,接着抿唇继续扫小孩周围盖住的雪,他的手冻得通红,劣质水粉底下的脸一霎褪白,眼神很严肃。慢慢的被大雪遮盖住的底下终是露出一个缩成一团伤痕累累的小孩躯体。
柳青尧什么也没想,只是眉头紧锁,只是一言不发地把车里面的东西扔到底下的筐里,多余的就挪到一边,将小孩抱起来抬到车里面让他竖躺着。小孩看起来很瘦矮,竟是出乎预料的重,所以柳青尧脑冒热汗才艰难的将这抬放的工程完成。
即使在柳青尧看来那孩子还是个儿童,但他忘记了他现在样子也才十五岁,过了年十六,再加上前些年被逃荒作践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板,就算说他十三四岁也有人信!
这两年被沈易七照顾的很好,还是伤了根。
安顿好小孩后,柳青尧吃力的推动小车,打算打到回府了。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
“啪啪啪!”柳青尧头冒着汗,手掌不停的拍沈易七家紧闭的门。将那小孩推到这里已经费了他很多力气了。“小七,开下门!”
“阿青?怎么了?”听到声音马上开门的沈易七看见柳青尧的表情后也紧张起来。
“快!帮忙!呼——帮我把这孩子抬到你床上去!”门外的柳青尧说。
沈易七听到话脚抬起走到小车面前,看到里面气息奄奄的人,神色了然。毕竟他也是阿青捡回来的。沈易七的手放到小孩的身上,将他的一只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两人同心协力的将他帮到室内的床上。
“小七,你先照顾下他,我去找冯子他们找个靠得过的大夫来!”柳青尧说完,没有歇息一下风风火火地去找冯如九了。
“好——”
沈易七给床上的人盖上一床棉被,想一想,去厨房熬碗热粥。
屋内最后只剩下小孩一人,寂静无声。小孩睡的不平静,眉头紧皱,嘴巴还咬着,脑袋摇晃,似乎被魇到了。
好长一会儿,沈易七手里拿着一木盆热水走到小孩床前,坐下,将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把毛巾泡进水里,浸湿,拧干,然后帮小孩一点一点的洗干净脸。水的温度挺烫,不过是能接受的程度,至少当沈易七将湿毛巾放在小孩的脸上的时候,他是舒服的。脸自动自发的就靠过来,看上去也稍稍安宁了一点。
将毛巾重新泡进热水里,一浸一搓一拧,再慢慢的放在脸上,不断循环。
沈易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尽量不去碰触他脸上的伤口,也没有对他油腻腻的脏污表现出不适,既认真又细心。他的眼光随着手上动作浏览孩子的脸部,不经意注意到孩子眉间的褶皱,沈易七拿着毛巾的手停了停,轻轻的用食指捏着毛巾抚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往下擦。可能是热度的缘故,孩子紧皱的眉头松垮了下来。
擦完脸后,沈易七继续揩拭小孩□□在外的胳膊、小腿、脚丫子,到出去屋外一波又一波污浊的黑水。
沈易七将最后一盆脏水泼出去,把毛巾洗干净拧干放在木盆一侧的时候,柳青尧带着一个中年大夫赶了进来。沈易七把小孩的手臂放进被子里,起身。
柳青尧迎面就是问:“他怎样了?”
沈易七摇头。
反应过来沈易七也知道自己胡闹,直接一拉身后的大夫:“大夫,你过来看看。”
“……很难讲。”大夫给躺在床上的人进行一系列望闻问切以后,神情凝重的摇摇头。
“能不能救?”
大夫手背在身后,叹气:“病人多处受伤,应该是被人殴打所致,就是胸腹部这边受伤比较严重,肋骨断了几根吧。这难治是难治,但不难办……”
听到大夫这样说,沈易七松了一口气。
柳青尧却听出了未尽之言。眉头跟着皱起:“……大夫请继续讲。”
大夫摇了摇头,“他看起来饿的时间不短,伤了身子,如今身子骨本就虚,再加上有搁在外面冻了一夜——你知道昨天下了多大的雪吧。”
“所以?”
“一言难尽呐!”
“……”柳青尧深吸一口气,“大夫尽全力吧。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这……”
柳青尧瞥了一眼面色苍白近乎气息全无的人,小声的几乎自言自语的说:“救得活就救吧,救不活…也是命……”
最后大夫给了他一纸药方,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后走了,只剩下尽人事听天命了。
屋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无缘无故又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