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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城观请来的除妖队伍浩浩荡荡,老道士踉踉跄跄,身后除了十几个徒子徒孙外,还跟着若干个乐师。
布坛场,画符阵,一行人在老槐树下忙活了三个多时辰,引来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围观。
学堂里的孩子们自然也是想来凑热闹的,道士捉妖,这事儿可新鲜,多少年也见不到一回呐!
于是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只盼着快点熬到下学,可以飞去那老槐树下。
可先生偏生作对似的,拿着《论语》不撒手,教了一句又一句,这眼看太阳就要下山,还让不让人回家了啊?
苏玨却揣摩着先生是不想这群孩子去凑热闹。
通过这几日观察,苏玨发觉先生似并不喜怪力乱神之事,平日里不刻意规避,却绝不会主动提及。昨日林婶问了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看除妖,亦被先生婉拒。如今看来,楚先生是真的不打算跟鬼神之事有半分瓜葛了。
苏玨的心境倒颇为复杂。
道士来除妖,对于病入膏肓的宋公子来说实在是好事一桩。可一想到狐妖可能因此而遇险……心中便又莫名忐忑。
左右一番计较后,终是离了学堂,独自来到老槐树下。
乐声阵阵,隔着老远,苏玨便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身着法衣,头带金冠,手执桃木剑,翘着一缕山羊胡,正围着坛场又蹦又跳,口中念念有词。而他周围,则有徒子徒孙在八方诵经护法。
正中央,宋老员外双膝跪于坛前,手中端着龙头香,目光虔诚。
宋老员外,其实说老也不算老,刚过知天命的年纪。他早年游学在外,二十六七成亲,过了三十才与夫人得了宋公子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说老来得子,却也不算年轻。
不过宋员外虽然成亲晚,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刚刚娶了正室不到半年,便又接二连三的纳了三方妾室,更别提老爷子花名在外,时常招惹的那些青楼红馆里的莺莺燕燕了。
宋员外一身锦缎,身材修长,看其五官,想来年轻时也是位仪表不凡的年轻才俊。可惜这几十年的纵欲挥霍,让他看上去颇具老态。皮肉松弛,皱纹深刻,双目呆凝,倒像已过花甲之年,早不复当年神采。
村里人都说宋员外呀,虽然为人不怎么厚道,可人家精打细算,守得住家财啊,苏老爷子当年若有宋员外一半的精明,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老道士毕竟上了年岁,腿脚不那么灵便。只见他一个人在场地中央伸胳膊撂腿,一会法螺,一会铃铛,一会拂尘的各种法器轮番上阵,没一会便吁吁直喘,倒颇有些民间杂耍“十不闲”的风范。
待他念完咒文,已是满头大汗,便走到宋员外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张道符跟一把匕首。
“喝——”
只见老道大喝一声,脱去了外面法衣,就这么光着膀子立于众目睽睽之下。
老爷子佝偻着背,肚子上摞着三层皮,胳膊上的赘肉丢丢荡荡,苏玨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
接着,老道手拿匕首,拉过宋员外的胳膊来,一刀割下。
“啊——!”
鲜血流出,宋员外白眼一翻,疼得呲牙咧嘴,唉唉直叫。
“呵呵,你看看,这便是人。皮松肉赘,珠目昏黄,老态龙钟,丑态百出……”
身后一阵风起,鼻间嗅到一丝清冽,苏玨还没回过神来,身边便多了一道白色身影。
长青冷冷哼笑,眼中尽是讥讽。
苏玨看看长青,又急忙扫视了周遭,发现看热闹的村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方才明白是狐妖施了法术,只有自己看得见他。
想说人生匆匆几十年,生老病死乃为常态,也许在神妖眼中,众生皆为蝼蚁,这阵仗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可在场众人却无一不是对神灵怀着敬畏之情的。
但转向狐妖,苏玨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只见长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坛场中央的两人,与其说是在同他说话,倒更像是自然自语。
山羊胡老道将宋员外之血涂在道符上,随即丢入火中焚烧,横眉怒目道:“恶妖还不现形!急急如律令,赦!”
闻言,村民们皆屏息凝神,紧张地四下张望。宋员外跪在那里,亦是背脊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四周鸦雀无声,众弟子各执法器,严阵以待。
苏玨再看向身旁“恶妖”,长青便那么气定神闲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似乎是不打算现形了,更遑论什么“急急如律令”。
等了估摸一袋烟的工夫,仍是一丝异像也无,老道轻咳一声,厉声道:“宋事主!请务必心无杂念!”
宋员外抬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老道便又一刀割去。
如是三番,又连烧了几张道符,宋员外双臂鲜血淋淋,终于忍不住“腾”地起身:“刘道长!我散了大笔银钱是请你来收妖!却不是来给我放血!究竟是徒有其名,还是收了那妖怪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