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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偌大的宫殿里,却依旧一片灯火通明,摇曳的烛火,在人的眼底,投下影影绰绰的流光,有如幢幢鬼影一般,偶尔爆裂的灯花,陡的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脆响,越发衬得这夜色的沉静。
“司徒兄,你从来都不是犹豫不决之人,何以这次,如此难以决断?”
许久,尉迟明翊沉声开口相问,顿了顿,却是终究忍不住吐尽心中疑惑:
“况且,此次的事情,还牵扯到夏儿的性命安危……”
后面的话,尉迟明翊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面前的男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
司徒锐何尝不知道?但是——
“正是因为牵扯到夏儿的性命安危……所以我才迟迟不能决定……”
说这话的男子,并没有望向对面的尉迟明翊,一双浅灰的近乎透明的眸子,只是映着满室跳跃的火光,但即便如此,那些明晃晃的阴影,却依旧只淡淡的浮在他的虹膜上,沉重的、又仿佛虚无的,仿佛连他自己都难以捉摸。
“为什么?”
尉迟明翊不由疑问道。
“只是一种直觉……”
司徒锐并不打算隐瞒,沉声开口解释着:
“那个名唤水盼儿的女子,恰恰是唐国人,又是唐芷菁找来的……从沐芙草,到钩吻,再到海棠千夜,这整件事情,串联起来,都太过巧合……我怕此去唐国,会对岑立夏不利……”
“你是怕这其中有阴谋?”
尉迟明翊问道,心中亦不由的咯噔一下。
“不得不让我怀疑……”
司徒锐知道自己或许太过敏感,但牵扯到那个女子,他不得不小心些。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她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男人清俊脸容上凝滞的神情,令尉迟明翊亦跟着心中一沉。
“会不会真的只是巧合?”
顿了须臾,尉迟明翊试图更理智的来考虑整件事情:
“毕竟,表妹她并不知道,如今的岑立夏就是曾经的夏侯缪萦……况且,我试探过她,当年赫连烁的死,她并没有怪过夏儿……”
司徒锐微微一笑,微抿的唇瓣,却没有让他脸上凝重的表情,松懈一些:
“就算她现在真的不知晓岑立夏的身份,但如果我们此次踏入唐国,终究还是什么都瞒不住了……”
尉迟明翊望向他:
“比起夏儿的生死,身份的暴露,又有什么关系?”
语声一顿,男人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
“司徒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们都很清楚,如果夏儿身上的毒再不解,她撑不了多久的……就算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沐芙草,但是雪簪花,以及银松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下落,况且,就算这三种奇药凑齐了,对夏儿的毒,也不能完全遏制……”
司徒锐沉默着。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说的是事实。
想到这些年来,她承受的那些痛苦,便让他心如刀绞。
尉迟明翊又何尝好受?况且,他还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情。
“这三年来,夏儿每次毒发,你都以自己的内力,替她续命……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比夏儿更快撑不住……”
从男人口中吐出的内容,是这些年来,司徒锐一直刻意向别人隐瞒的一件事,诚如尉迟明翊所说,他可以将这件事埋得极深,除了他与顾致远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但是,纵然他可以瞒过天下所有的人都怎么样,他却怎么也骗不过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内力的消耗,对他是怎样的影响,况且,因为要瞒住岑立夏,他更要付出怎样的心力……尉迟明翊说得对,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比那个女子,更先倒下去。
他的健康,甚至他的生死,他可以不在乎,但是,若眼下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她该怎么办?
他千方百计的,向她隐瞒他为她以内力续命的事情,就是唯恐她会因为觉得她欠了他,他不希望她有一分一毫的内疚感;但有朝一日,真的被她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她又该如何自处?
只是,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司徒锐已远不能承受。
“你说的对……”
不再有丝毫的犹豫,男人嗓音微哑,沉声开口道:
“我不该再优柔寡断……眼下,没有什么比解夏儿身上的毒,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去唐国……”
最后一句话,每一个字眼,都被司徒锐咬的极之清晰,一字一句,至大的决定。
尉迟明翊轻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确保夏儿的安危,不会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这不仅是他的承诺,亦是司徒锐的。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没有什么比那个名唤岑立夏的女子,更重要。
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以后亦不会。
这一份承诺,会伴着他们的呼吸、心跳、血脉的流动,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是如此的确信。
赫连煊一行人向他们辞行的时候,岑立夏正在自己的寝宫里,收拾行李,所以,她没有见他们。
没错,因着那个男人,她甚至连亲自像景大哥道别,都没有说。
她知道,这样的行径,十分的懦弱,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有那个男人存在的空间。
就像昨夜,那个男人,远远站在门外求见,任她派人如何打发,他依旧固执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像是要站到天荒地老,宇宙的洪荒一般。
一道紧闭的房门,将他与她,隔成两个世界。
岑立夏原以为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至少她可以坦然的面对他,毕竟,做错事的那个,从来不是她……但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她根本做不到……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仿佛每多见一次,她便害怕,她会多动摇一分一般……而现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不速之客,来扰乱她的心绪了。
所以,她就任由他继续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一样,呆呆的望着她的方向。
她甚至没有吩咐侍卫,将他赶出去。
就仿佛那里根本没有那个人存在一般。
她尽她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忽视着他。
像是要证明,她真的不在乎他一样。
半夜的时候,阴郁的天色,开始源源不断的飘雪,一开始是细盐一样微小的颗粒,但很快,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铺天盖地罩下来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片子,洋洋洒洒,如同漆黑的天空,被人撕开一个口子来,满目柳絮般的大雪,就这样以一种诗意般的姿态扑下来,像是要将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笼进它无尽的苍茫里一般。
而那个男人的一袭墨色衣衫,仿佛就是那一片苍白里的唯一色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