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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立夏抬起的脚步,终究不由一顿。旋即轻浅一笑,头也未回,复又往前走去。
背后却有窸窸窣窣推搡的声音响起,岑立夏听到有人唤她:
“缪儿……”
犹豫而踌躇的两个字,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又沙又哑,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以及太多太多不能言说的情愫……这熟悉到叫人苦涩的嗓音,令岑立夏一双脚,在刹那重若千斤,再也移不动半步。
转身,女子一腔的惊喜与激荡,却在触到她默默念着的那个名字的主人之时,化作僵硬。
“景大哥……”
喃喃唤着这三个字,岑立夏不能置信的望向房间另一角的那个男人,三年未见,他清润的眸底,依旧有她熟悉的温暖与情意,即便是那周身的血污,也难以掩藏。
望着他全身被血浸过一般的模样,却只叫岑立夏一颗心瞬间如堕冰窖。
面前的男人,衣衫褴褛,鲜血的染污,早已看不出那衣衫曾经是怎样的颜色,他修长的四肢,此刻被长长的锁链禁锢着,依稀可见,手足腕处,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汩汩往外渗着暗红的液体,止也止不住,但这一切,犹不及那两根狠狠钉入他肩胛骨的钢针,更叫人触目惊心。
“景大哥……”
将心底那猝然而起的一股痛感,狠狠压下,岑立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奔到他的面前的。
“滚开……”
挥手格开那钳制在他周围的两名侍卫,岑立夏一把扶住男人摇摇欲坠的身子,从他身上淌出的滚烫鲜血,瞬时炙的她整条手臂都是一颤。
“景大哥,你怎么样?”
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当她用发髻上扯下来的银钗,试图将锁在男人身上的手铐脚镣解开的时候,她却依旧难以止住双手的颤抖。
“缪儿……”
暗哑的嗓音,低不可闻,男人死死咬住牙关,任那干裂的唇瓣,几乎渗出血来,方能阻止喉咙里不受控制的逃出的痛吟。
“我没事……只是皮肉伤……不要担心……”
疼痛在男人的额头刷过阵阵冷汗,惨白的面容,一丝血色也无,但他的眼底,他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此时此刻装满的却依旧是对映在他眸里的那个女子的绵绵关切。
他早已鲜血淋漓,体无完肤,却唯恐她担心。
眼眶一热,岑立夏几乎落下泪来。
不远之处的容珞琬,却不忘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夏侯缪萦,你都听到了……他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见着你的第一件事,却还是替你着想,多么令人感动……”
她的冷嘲热讽,岑立夏仿若未闻,只将解着男人镣铐的手势,放的更轻更缓,低语道:
“景大哥,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容珞琬狠狠盯着她忙碌的身影,一双美目,怨毒的几乎滴出血来。
岑立夏无心追究她的残忍,此刻,最重要的是救治景大哥。
古锈色的镣铐,早已被男人的鲜血,浸的一片暗红,空气里四处弥漫的都是鲜血的腥膻之气,岑立夏一点一点的将几乎抠进他肉里的锁链,解开,移走,尽管她已经十分的小心翼翼,但她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在那冰冷的镣铐不可避免的磨在男人体无完肤的伤口上之时,他整个身子藏也藏不住的紧绷。那是兀自隐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而特有的反应。
岑立夏只觉心口处一片火烧。
不,她不能乱,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禁锢在男人手腕脚腕处的镣铐,都已经一一被解了开来,露出翻卷的皮肉,一道一道,有些经已发炎,岑立夏忍住想要立即为他上药的冲动,而是望向那钉在他肩胛骨上的两根钢针,眼下,必须先将它们取出来,否则再耽搁下去,只怕景大哥这一身的武功废了不说,还可能……岑立夏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景大哥,你先将这两颗药吃了……”
从怀中的青瓷瓶里,倒出两粒护住心脉的丹药,喂进男人口中,岑立夏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景大哥,你忍着点,现在,我帮你将钢针取出来……”
男人点了点头,尽管疼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但那凝于他眼角的不顾一切的信任,却仍是岑立夏心痛如炙。
逼尽指尖不能自控般的轻颤,女子将全身的内力,尽数凝聚于双掌之上,然后在男人肩胛处的各处要穴,一一拍下,随着两记利刃狠狠穿透**的摩擦声响,那钉在男人体内的两根钢针,瞬时飞了出去。
巨大的疼痛,迫的景垣惨呼一声,旋即被他死死咽下,却犹自咬牙道:
“我没事……”
似一记重锤,蓦地撞在岑立夏的心口上,叫她再也忍不住眸里的酸涩,泪意夺眶而出。
“景大哥,我帮你上药……”
垂眸,任那滚烫的泪水,烧灼着她的瞳孔,岑立夏伸出手去,将早已准备好的金疮药,一一洒在男人身上的各处伤口,那灰白的粉末,融进那些千疮百孔的血痕里,很快便被渗出的鲜血冲刷、掩埋,止也止不住。
不够,她身上带的药,根本不够。眼下,必须尽快将景大哥带回宫中救治。
不再多想,岑立夏遂小心翼翼的扶起已近半昏迷的男人,就要往门外走去。许是刚才这一番的忙碌,耗得她心力交瘁,甫起身的刹那,女子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深吸了一口气,岑立夏漠视了体内那阵阵的虚浮之感,只集中精神,搀扶住景垣,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那头先锁住景垣的两名侍卫,却在这个时候,蓦地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握在手中的长剑,兀自泛着青冷寒芒。
便听一旁的容珞琬,悠悠开口道:
“夏侯缪萦,你将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岑立夏看也不看她,一手扶住景垣,一手却是将掌心中握着的丹药,紧了紧:
“不想被毒死的话,就立刻给我让开……”
眼前又是阵阵眩晕,呼吸一促,岑立夏强撑住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陡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当她不再犹豫,即要将手中的丹药炸开的时候,却见面前的容珞琬,嫣红似血的唇瓣间,忽然扯开一抹残忍而愉悦的弧度,恍惚间,她听到她妩媚婉转的嗓音,带着悠悠笑意,轻声开口,说的是:
“夏侯缪萦,你以为只有你自己会用毒吗?亏你还自称是毒圣禹箫寒的传人,连自己被人无声无息的下了毒,都不知道……”
像是为了证明她话中的真实性一般,岑立夏只觉体内奔腾的那股无力感,越来越浓烈,直到一下电击般将她击中,女子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景垣一起,重重跌倒在地。
即便摔得这样沉重,岑立夏却丝毫感觉不出疼痛来,四肢百骸,此时此刻,惟剩一片麻木,连指尖都动不得半分,整个人瞬时僵硬的似一块石头。
“是钩吻?”
舌尖发麻,岑立夏蓦地望向女子特意挥在她面前的纤纤玉指,那养的青葱似的指甲,染着如鲜血般艳红的凤仙花汁,妖异而瑰丽。
岑立夏只觉一颗心,突然向着一具无底的深渊坠去。
她看到容珞琬娇嫩的唇瓣,一开一合,说的是:
“你倒也不是笨的无可救药,竟能猜出本宫用的是钩吻……”
得到确认的岑立夏,却几乎不能置信:
“怎么可能?”
那名唤“钩吻”的毒药,只在《禹氏秘录》里提过一个名字,没有配制方法,也没有解药,因为这种毒药,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失传,连当初的毒圣禹箫寒,也无法再制出,他只是知道,这“钩吻”色如鲜血,无臭无味,恰如女子涂染指甲所用的凤仙花汁……除此之外,再无记载。
而此时此刻,她身上所中的却是这名为“钩吻”的毒……女子清丽脸容上,不能置信的神情,令容珞琬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怎么不可能?夏侯缪萦,你一直自以为医术高明,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现在,被自己最熟悉的毒药放倒的滋味,如何?”
岑立夏望着女子纤细美好的身形,一边嗤笑着,一边向她不断的迫近。她殷红的指甲,蓦地划上她的脖颈,犹如利刃一般,死死抵着她的肌肤:
“夏侯缪萦,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被毒药浸透的身子,完全动弹不得,岑立夏望着身畔几近癫狂的女子,再望望一旁陷入昏迷的景大哥,他身上本已重伤,再加上“钩吻”的毒性,她不知他还能撑得几时。
“容珞琬,这是我跟你之间的恩怨,你要怎么对付我,都没关系……不要再牵连景大哥了,你放过他,我任你处置……”
女子却是呵呵一笑:
“我不放过他,又如何?”
“夏侯缪萦,既然你这么在乎他的死活,本宫偏要在你面前,将他杀死……看着你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却无能为力,那种痛苦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唇瓣扯着疯狂笑意,容珞琬蓦地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抢过那柄泛着嗜血锐茫的利剑,说话间,就要向着昏迷不醒的男人刺去……“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