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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深幽幽。
“沫儿……”
望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此时此刻,就这样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宇文彻却只觉恍若梦中。
心底激荡,千回百转,最终能够出口的,也终究不过这轻浅的“沫儿”两个字罢了。
他那样小心翼翼的唤出她的名字,嗓音轻而浅,仿佛唯恐大一点的声音,就会惊扰了这沉静的夜色,就会惊醒了这一刻的美梦一般。
他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女子,一瞬间,心念万转,每一丝每一缕,缠绕的却尽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夏以沫亦是不由的眼眶一热,除了唤出一句“景言大哥”之外,哽在喉咙的千言万语,一时之间,却再也出不了口。
四目相对,久久凝视。
半响,两人却是同时开口,“你最近还好吗?”
微微一怔,两人不由的相视一笑。萦绕在亭中的尴尬气氛,仿佛也随之这一笑,渐渐散去。
最后,是宇文彻先开了口,“我很好……沫儿,你呢?……”
两个字,被男人咬的极轻,带着一丝不敢相问般的沉滞。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女子白皙颈项上的青紫掐痕……虽然,那印记已渐渐淡去,但依旧叫人触目而惊心……
宇文彻心中一紧。他想问,她的脖子,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只因他知道,在这个皇宫里,能够如此伤她的那个人,惟有身为他皇叔的宇文熠城……
而即便知道,又能怎样?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事过境迁的累累伤痕,却无法护她周全。
宇文彻眸中一涩,他从未像此刻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夏以沫能够察觉到他落在她颈上的灼灼视线,她下意识的想要遮蔽,可是,又哪里能够藏得住?
她只能微微扭过头去,避开男人的眸光,提着灯笼的纤细手指,却是不由的一点一点扣紧。
她多想告诉面前的男人,她很好,可是,这样的话,根本连她自己都骗不了,又何尝能够骗得了旁人呢?
只是,说出来,也不过徒增伤悲罢了。
缓缓松开被攥紧的手势,微微汗湿的掌心,早已被青葱似的指甲,掐出道道伤痕来了,疼痛让人清醒,夏以沫心中定了定,轻声道,“柔香已经无碍了……现在,我只希望,翠微也能够平安无事……如此,我也就没有什么好不满的了……”
如今,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她身边的人,都能够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只要他们好,她也就好。
只是,这样的她,却只让宇文彻越发的心疼。
他想告诉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样的话呢?她与他都明白,他连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安全的资格都没有……
他能说的,也不过只是一句苍白的宽慰罢了,“翠微姑娘福大命大,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夏以沫心头却是一恍。翠微真的能够平安无事吗?其实,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毫无消息,她心中也知道,他们生还的机会太少,可是,却总还抱着一线希望,自欺欺人也好,逃避也罢……也唯有如此,才能够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
不敢再想下去,夏以沫迫着自己将思绪扯开,望着桌案上的一壶清酒与几碟小菜,想是面前的男人准备的……
“景言大哥,你明天就要启程回西北了……”
夏以沫走至桌前,拾起桌案上的杯盏,斟满,递给宇文彻一杯,自己端起一杯,缓声道,“这杯酒,就当是我为你送行,请……”
向着面前的男人一敬,夏以沫仰头,将斟满的杯盏,一饮而尽。
上好的桂花酿,清冽中带着微微的甜香,入口柔和,流进喉中,却是一片辛辣,许是喝的太急,夏以沫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忙自压了下去。
酒入愁肠,将女子原本苍白的脸容,染上了一抹嫣色,因为强压着喉底的咳嗽,一双澄澈的眸子,也不由的酝出了丝丝的水汽,在月色掩映下,如坠了点点的星光。
宇文彻下意识的想要近前的脚步,就那么顿在原地,忻长的双腿,如千斤重一般,沉沉将他钉的动弹不得半分。
望着面前的女子,一张桌案的距离,却仿佛将两个人隔成了两个世界,他在这头,她在那头,像是注定此生,他永远都走不到她的身边去一般。
仰头,杯中酒液,被男人一口灌入喉中。略带甜香的桂花酿,于他,却惟有一片苦涩。
夏以沫却已将空了的酒杯,再次斟满,“景言大哥,我再敬你一杯……”
宇文彻擎着酒杯,一双清润眼眸似淬了薄墨一般,唇瓣微启,只轻轻吐了一个字,“好……”
举杯,一饮而尽。
渐浓酒意,一点一点的漾进人心底,将这略带寒凉的春夜,仿佛渐渐温暖起来。
夏以沫与男人相对而坐,夜风凉凉,吹得远处桃花香,幽幽荡进亭中。
天边新月如钩,清辉满照。周遭极静,像沉坠的一场美梦。
……
宫外。谦王府邸。
管事的何叔,抬头望了望天色,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正打算将朱漆大门关了,睡觉去,却突然听得一阵噔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向这边掠来……
渐渐接近的时候,那马蹄声细听之下,竟仿佛有些熟悉之意。
正犯困着的何叔,不由醒了几分睡意,欲待细听之时,却见骑马之人,已从拐角除掠了过来……
看清马背上的人影之时,管事何叔瞬时彻底醒了,忙不迭的放开关了一半的朱漆大门,小跑着迎了出去……
“王爷……”
一壁从自家王爷手中接过缰绳,何叔一壁关切的问着,“您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府的吗?……”
宇文烨华只道,“睿王殿下明日就离京,回西北去了,本王想送他一程……正好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就趁夜赶回来了……”
一壁说这话,一壁向府中走去,又随口问道,“对了,睿王殿下这时可已经睡下了?”
听他问起睿王殿下,何叔微微一怔,回道,“禀王爷,睿王殿下今日进宫向陛下辞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府呢……”
听他说宇文彻至今还未回府,宇文烨华脚下瞬时就是一顿,眉头一皱,重复道,“还没有回来?”
何叔点了点头,揣测道,“是呀……许是陛下为睿王殿下设宴践行,眼见天色晚了,就留他在宫中宿下,也不一定……”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为何,宇文烨华却心中隐隐有莫名的不安之感。
正疑惑间,却见院中匆匆奔去一个身影,却是这王府的第一管家冯叔……像是听到了自家王爷回府的消息,匆匆迎了出来……
只是,见他焦切的面色,却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宇文烨华心中不禁微微一动,那种一刹那拂上心头的不详之感,也仿佛越来越浓重……
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迎上前,也顾不得见礼,满脸焦色,急道,“王爷,您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情?”
宇文烨华沉声问道。
喘了喘气,老管家似镇定了些许,这才娓娓道来,“王爷,你不在府中的这两天,小连子从宫中传来传来了消息,说是……”
意识到现在还是在府门外,老管家不由语声一顿,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待确定这个时辰,这里不会有外人之后,方才压低嗓音,续道,“王爷,小连子说……宫中的那位俪妃娘娘,今日命他送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睿王殿下,一封却是交给缀锦阁里的那位越妃娘娘的……”
宇文烨华眸中瞬时一沉,“什么?”
小连子是当初他安排进宫的,为的就是在那个女子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帮衬帮衬她……初初听得他传回消息,宇文烨华心中第一反应,就是上官翎雪出事了,他心中焦切与不安,自是不必说……哪知,原来却是那个女子命小连子,送了信给宇文彻和夏以沫……
但这却只叫宇文烨华心中的不安更甚。心思转念之间,他已隐隐猜出上官翎雪的目的何在,心中瞬时一紧。
“信中写些什么?”
宇文烨华沉沉问道。
瞥着自家王爷面上紧绷的神情,老管家心中也不由惴惴的,小心翼翼的道,“据小连子传来的消息,说是……给睿王殿下的信,是以那位越妃娘娘的名义,约睿王殿下,今夜亥时在宫中的流觞亭一见……”
语声一顿,老管家不由抬袖抹了抹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喘了口气,道,“……而给那位越妃娘娘的信,则是以睿王殿下的名义……”
宇文烨华眼中蓦地一厉,眸光暗的似能榨出墨来一般,垂在衣袖里的大掌,瞬时握紧,平整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下一秒,宇文烨华蓦地翻身上马。
老管家与一旁的管事何叔,瞬时就是一愣,唤道,“王爷……”
宇文烨华却已一勒马缰,沉声嘱咐,“今日的事,不可以泄露半分……本王进宫一趟……”
也不待两位忠仆的劝告,头也不回,男人催马疾行,瞬时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他一定要救下宇文彻和沫儿,他一定要阻止上官翎雪……
但愿还来得及。
心中沉滞,如巨石抵着,宇文烨华眉目晦暗,越发焦急的向皇宫奔去。
料峭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夜色浓厚,如泼墨一般,笼罩住急行的男人身影。
很快便被这无尽的夜色湮没。
……
流觞亭。
月色如洗,静夜沉沉。
凉意如水的空气里,似沾染了丝丝酒香,若有若无的飘散在亭中,渗进夜风里。
望着对面的女子,被酒气蒸的薄红的清透脸容,宇文彻心中就是不由的一热,一双清雅的眸子,几乎难以从她的身上移开。
夏以沫提起酒壶,不知第几次的往面前的杯盏中倒着……对面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候,蓦地伸出手去,修长手指,覆上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倒酒的动作,“沫儿,别喝了……”
男人语声极轻,不过短短几个字,一字一句,却尽是难掩的关切。
夏以沫知道他是怕自己酒醉伤身,又怕她是在借酒消愁,所以,才有此一劝……斟酒的动作,就是一顿……
她想告诉他,没事,她不会喝醉……可是,扪心自问,方才她那样一言不发的连饮几杯烈酒,心中当真没存着半分借酒消愁的念头吗?
夏以沫不由苦笑了一下。是呀,她不敢那样说。
“景言大哥,我没事……”
强撑着笑了笑,语声一顿,夏以沫澄澈眸底,却终是不由的掠过些微的苦涩,却还要装作安然无恙的模样,道,“……只是方才,一不小心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气闷罢了……”
顿了顿,“再加上,景言大哥你明天就要走了……今日一别,你我不知何时再能有想见的机会,所以……”
她话还没有说完,但觉覆在她手上的白皙手指,似乎蓦地一紧,男人手上温热的气息,瞬时裹满夏以沫,一刹那间,竟仿佛有些些的烫人一般……
夏以沫心中蓦然一动,下意识的望向对面的男人,却一下子撞进他灼灼眸光之中……
他的眼中,有不舍,有伤怀,还有一簇而起的难掩激荡,灼热如火,情深似海……
夏以沫只觉心头倏地一震,本能的将手从男人的掌心,抽了出来……
察觉到她的动作,宇文彻下意识的就想要捉的更紧,可是,一刹那间,当他触到面前的女子逃避的神情之时,他的手,就那么顿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苍凉的手势。
指尖的温暖,迅速被女子带走,大片大片料峭的夜风,瞬时灌满他空荡荡的掌心,如同千万根细针,同时刺进他的皮肤一般,先是尖锐入骨的疼,慢慢的,那些疼痛,竟化作一寸一寸的麻木……
“景言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