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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氏话音才落,玉娘就进了门,她身后跟了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穿了身蓝绉绸暗纹衣裳,挽了松松的髻,插一根银嵌圆珠子发簪,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进门就要先行礼,唤了秀娘一声:“太太。”
秀娘打眼瞧过去,站起来就拦,把她扶住了拉到罗汉床边坐定,自上往下打量一回,叹道:“你瞧着精神好多了。”
人看着松快了,自然就显得精神起来,她原在沈家王家都似绷紧弦,两家都待她不严苛,她却自个儿拘着自个儿,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只跟蓉姐儿还亲近些,平日里在秀娘面前,都难说几句贴心话。
如今再看大不相同,好似人都高挑了,背立得直直的,举步抬眉都带着笑意,说起话来的声儿也不似过去那样呐呐,细声细气只怕吵着了人似的。
“你来的正好,蓉姐儿哪一日不念你几回,杏叶,赶紧把姐儿叫来,就说玉娘来了。”秀娘拉了她的手便不放,这些年的情份处着,倒似一家子,冷不丁她走了,别个不觉着什么,秀娘心里倒有些空。
“你且不知道,你这一走,妞妞倒管了大半个家,长大了,能干起来了。”说着便笑,又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回,这才问出口来:“你如今过得可好,怎么也不往家送信?”
“倒是我疏忽了,安顿了房子便寻生计,如今在姑子街开个绣坊,整日胡乱的忙着,才刚安定下来。”玉娘满面是笑,回握住秀娘的手:“我给太太绣了一幅观音图,柏儿,赶紧拿出来。”
秀娘这才瞧见身后小丫头捧了个盒子,柏儿把盒子打开来,里头一幅三尺来长的绢,拎起来是一幅净瓶观音像,踏着莲花座,一手持净瓶,一手持杨柳,正往人间撒甘露,丝线里头挑了金丝银丝,却是云锦织法,在此地还不曾有人绣过。
潘氏看见就立起来念了一声佛:“我的乖乖,这得供起来赶紧上炷香。”走上进前摩挲着绢布去勾那莲花座的边,还不敢碰观音人像:“这一幅,别个要请家去,总要百来两银罢。”这么细的活计,又用掉这许多金丝银丝,便是不算工费也要百来两了,泺水人家少有请得起。
玉娘因着这门手艺出了名,有了名头来的人便多了,还有专从江州赶来的官眷来请菩萨像,似她们绣坊里的,就同潘氏说的一样,是不能沾手嫁妆嫁衣的,手上再有功夫,这些个东西都不能碰,倒是日日听经念佛,绣得的观音地藏肯花大价钱来请家去,挂到墙上晨昏三炷香的拜着。
“我那还有一幅才起了头,是预备下给叔祖母的。”玉娘哪里会忘了潘氏,若不是潘氏跟沈老爷两个,她在泺水还没个正经名头,不占着寡妇的名行事,绣坊哪这样容易立起来,赎出来的暗门子,跟守贞的寡妇,一样由着人欺负,可名声却是天上地下。
潘氏不过随嘴一说,听见玉娘说还有她的,喜得合不拢嘴儿,手上摇着脸上却乐,秀娘当面不提,过后少不得把银子补给她,玉娘身边想来统共也就那点银子,都送了礼,往后日子怎么过。
蓉姐儿听见玉娘来了,抱了大白就往前头跑,甘露兰针两个在后头撵都撵不上她,她一进门就叫:“玉娘!”正要扑过去抱她胳膊,站在三步开外就立住了,定定看着她,半晌弯了眼睛笑:“玉娘。”软声唤她,走过去挽住她的手,眼睛却还盯住她看。
“姐儿瞧什么,我脸上开了花?”玉娘这句一说完,蓉姐儿眼睛瞪得更圆了,连大白都跳上罗汉床,蹲在床头看着玉娘一动不动,两个一般模样,玉娘哧一声笑了出来。
换作过去她再不会这么说话,蓉姐儿觉着自家与她亲近,便是除开对她,玉娘再不肯在人前说这些,此时非但说了,还笑盈盈的,眉头舒展脸上生光,瞧着还更年轻几岁,她又低声叫:“玉娘。”这回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到底她带的你,跟她亲呢。”潘氏假模假样的吃起味来,蓉姐儿跳起来走过去环住她:“阿婆好,妞妞跟阿婆最亲。”说着吧哒一记香在她脸上,哄得潘氏笑起来,拍拍她的手儿:“赶紧到你房里去,阿婆给你做了一箱子衣裳。”
说着又去摸她的头发,叹一声:“长得这样高了,那些衣裳也就今年合身,明岁倒不能上身了。”原是按着妍姐儿的大小做得了,想着若是大些比小些好改尺寸,哪里知道蓉姐儿跟妍姐儿站在一处,竟分不出高下来了。
妍姐儿像孙兰娘,蓉姐儿似王四郎,自然比她高着些,听见这话道:“加一道边嘛,金陵那边的裙子都似这样,加四五道边的呢。”一路说一路挽了潘氏的手到她屋子里去,开了箱子一件件试起衣裳来,潘氏坐定了看着她试,试一件就乐一分,也不要丫头动手帮她,自个儿上去一件件的给她穿脱。
“由她哄着她阿婆,咱两个好好说说话。”秀娘拉住玉娘,连蓉姐儿都瞧得出她变了,秀娘自然也瞧得出来,原以为她是觉得难受这才回泺水,哪知道她竟真个在泺水立起来了。
玉娘身后跟的丫头一个叫柏儿一个叫寒枝,柏儿把那观音像收起来,寒枝倒了茶拿了果碟儿送上来,玉娘挥了手叫两个丫头守到门边去,凑到秀娘耳边:“太太,三姑姐家的姐儿,求着我学那织金活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