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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总结的五大弊政,唐毅忍不住点头称是,暗暗拍手,别看海瑞看起来是个南蛮,不通事理,可是生了一双慧眼,把问题看得透彻。
宗室皇族,历代都是一个麻烦,比如唐代开元之后,诸王皆居住在京城,支庶自奋于功名,遇到了战事,宗室子弟要领兵打仗;到了宋代,规定爵位不能继承,宗室子弟要想出头,需要参加考试,正常做官,接受考察,和普通人区别不大。
到了明朝这里,事情就麻烦了,首先爵位可以承袭,加上燕王朱棣是靠着外藩造反起家,他掌权之后,对宗室子弟进行了严格的限制,科举想也别想,连出城都做不到,成了实实在在的寄生虫。
别看皇室子孙稀薄,藩王可不一样,多子多福,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在了无限的生孩子上,以山西晋王为例,岁支禄米一万石,到了嘉靖朝,晋府的宗室子弟增加到了1851人,需要支取禄米八十七万石!
其余各王府的情况也差不多,唐毅手上有各地汇总的资料,所有王府加起来,一年光是禄米就要消耗八九百万石,而嘉靖四十三年,从南边运到京城的漕粮只有六百万石!
宗室子弟,仿佛兔子老鼠一般的繁衍,各布政使司每年预留的粮食,尚且不够支付各王府半年的禄米。
不客气地说,老朱家的子孙正在吃光拖垮大明有限的财政。
而且大多数宗室粗鄙不文,暴戾成性,欺压百姓,吞并土地,豢养打手,无恶不作,把他们列为天字一号的毒瘤,当之无愧。
至于内廷,坦白讲在嘉靖之初,还是收敛了一段时间,嘉靖吸取正德的教训,对宦官管束严格,可是随着嘉靖老去,宦官的势力重新抬头。
各地派遣镇守,监军,矿监,税监,还有丝绸,瓷器,盐,茶,铜,铁,棉纱……总之,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宦官。
别看唐毅和黄锦等人关系不错,黄锦也算是厚道人,可是他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就不是他能决定的,贪婪几乎是所有太监的天性,尤其是陆炳去后,锦衣卫衰败,内廷的势力又重新兴起。
以唐毅的判断,嘉靖之后,宦官的权力会快速恢复,甚至再度和外廷分庭抗礼。
官吏和士绅,其实可以看成一体,在朝为官,在乡为士绅,严党柄国二十年,大明朝的吏治毁坏殆尽,政以贿成,官以赂授,毫无法度可言。
徐阶接替严嵩之后,虽然有心振作,可是他一味任恩,没有决心魄力,又因为偏见固执,陷入了党争,任人唯亲,满朝之上,都是徐阶的学生,上行下效,吏治整顿更是无从谈起,严党留下来的弊端丝毫没有减少,还在持续增加,继续破坏着为数不多的健康肌体。
海瑞最后提到的是将门,这更是根深蒂固,东南经历倭寇之乱,原有的卫所体系一扫而光,可是九边的军户还在,还有京城的勋贵,每年北方耗费几百万两军费,却依旧被动挨打,将门之中,不能说没有人才,可是九成以上都是废物点心,养着他们,不过是浪费粮食而已。
“天下间七成田亩,落入宗室,士绅的手里,他们不负担一丝一毫的赋税,而剩余的九成百姓,耕种不到三成的田亩,却要担负十成的税负,百姓终年劳作,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每逢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白骨盈野,绝非空话。”海瑞深深吸了口气,眼圈泛着泪光,叹道:“大人机敏过人,摆在眼前的大弊不思解决,却想着开疆拓土,从海外找田地,恕下官直言,您是缘木求鱼,难免空忙活一场。”
海瑞不想说冲肺管子的话,可是到了最后,依旧忍不住。好在唐毅也不会真的和他一般见识,没错,海瑞把问题看得很明白,但是解决问题,却不是他的强项。
“刚峰兄,你说的五大毒瘤,哪一颗能轻易砍掉?动宗室吗?他们有祖训护体,孔老夫子不也是讲究家国天下吗?再说了那么多藩王,万一激起兵变,又该如何收场?宦官把持内廷,更是动弹不得,官吏和士绅,你光是看到了他们贪婪无度的一面,可是没有了他们,天下立刻就会大乱,而且士绅的权力来自宗法,三纲五常,又牵连到了孔老夫子,刚峰兄,可敢与孔孟一战吗?”
海瑞这辈子就怕两样东西,一个是拉扯他长大的老娘,再有就是读了大半辈子的孔孟之道,四书五经。听到了唐毅的话,他本能地摇头,孔孟二圣,仁人爱物,留下的微言大义,岂会有错,根本是后人曲解了圣人的意思。
“唐大人!”海瑞疾言厉色道:“您创立唐学,就急不可耐地诋毁孔孟之道,你,你别有用心!”
“哈哈哈,刚峰兄,你够敏锐的。”
唐毅竟然应承了下来,“两千年来,儒生多误国,要想解决大明的难题,砍掉五大毒瘤,靠着孔夫子不成,靠着孟夫子更不成!”
“那要靠你唐夫子吗?”海瑞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气喘如牛,看架势竟然要扑上来,和唐毅拼命!
“我吗?当然没有那个本事,不过我倒是有些东西,要请刚峰兄见识一见识。”
海瑞还在迟愣,唐毅已经拉着他出了家门,一路到了小站外面,此时上千名民夫已经到了工地上。
从半个月之前,小站就开始了建城的工作,四周囤积了数量众多的砖瓦,木材,泥沙,堆得和小山一样。
海瑞离着老远看去,就发现有很多妇人在编织竹条有立柱,有横梁,只是中间却是空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用竹条做墙,这不是糊弄人吗?唐毅怎么越发不正常了,没有救国救民的雄心壮志,诽谤圣贤,又发展到了滥竽充数吗?他真想大声质问,你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