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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晚上,林涵都在尝试炼灵品丹药,但是每一次尝试都毫无意外地失败了,他的灵识根本无法像炼制上品丹药一样将灵品药草中的杂质全部去除,每次刚要成功,就轰然一声,灵识全部溃散,所有药草在水中碎成残渣。
而当他想要强行将灵品药草凝结成丹的时候,最后出来的却总是上品丹药,甚至还出现了一颗久违的中品丹药,气得他当时就抓起丹药砸向一边。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是因为最近吸收妖兽灵识过多影响了道心,还是频频失败勾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他心中无比烦躁,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在前世,他就败给了自己的焦虑。因为要做的事太过重要,所以无比畏惧失败,内心浮躁不安,结果还没出来之前,就已经在脑中千万遍地否认过自己。
他只是没想到,时隔一年,穿越了生死和整个时空,到了自己一手创造的修□□里,自己竟然已经还会被这种情绪所控制。
纪骜的字典里显然从来没有焦虑这个词,他信奉的是不爽就打,打不过就跑,而且他天生自带主角光环,每一次绝境都在冥冥中遭遇转机,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自我怀疑。发现林涵不见了之后,他很快就在洞府外面的后山上找到了沮丧的林涵,默默地蹲在了他旁边。
他天生不会安慰人,大概觉得这样陪他蹲着就行了。但是蹲了很久也不见林涵说话,所以侧过头看了一下林涵。
皎洁的月光下,林涵正十分熟练地用黄色的符纸卷起一些干枯的药草,卷得细长细长的,然后捏个离火诀,点燃了纸筒的一边,用手指夹着凑近嘴唇。
“你在干什么?”纪骜难得好奇地问。
“吸烟。”林涵试了许多种药草,总算找到这一种味道有点像烟草的,叫做什么寒晶草,就是吸过之后肺里有点凉,忍不住想咳嗽。
“什么是吸烟?”纪骜凑近来看:“这东西是灵枢经上的吗。”
“不是。”林涵蹲在地上,自暴自弃地吸着烟。他这张脸其实非常年轻,皮肤白,眼睛澄澈干净,吸烟的时候有种违和感。但是眼睛垂下来的时候,又显得有点伤心。
纪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其实不太懂林涵为什么伤心,还以为他是因为炼不出灵品丹药,于是告诉他:“没事的,丹药我可以去抢。”
林涵无奈地笑了一下,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干脆把自制香烟递到他嘴边:“要不要试试。”
他颓废起来也是连身为家长的自觉都没了,换了以前,别说教唆纪骜吸烟,就是纪骜对陌生人稍微凶一点林涵都要教育他的。
纪骜学着林涵的样子,吸了一口。
然后被呛到了。
林涵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头发,纪骜在外人面前冷冰冰,又凶,对他却什么都能容忍,头发都被揉成鸡窝了也不躲一下,只安静地看着他的笑容。
但是林涵脸上的笑意褪去的刹那,眼睛里那些黑色的情绪又浮了上来。
纪骜忽然伸出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林涵的笑声停住了。
少年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修长手指上有常年练剑磨出来的茧,就这样轻轻地蒙在自己眼睛上,林涵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只剩自己和他两个人。
“如果不想笑,就不要笑。”林涵听见他平静地说。
“你要丹药,我就去抢,谁欺负你,我就杀了他。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因为我不是很聪明,猜不透你的想法。”
在纪骜说完这句话之后,林涵沉默了许久,久到纪骜都以为他要睡着了。但是就在纪骜想要叫他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掌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划了一下,是林涵眨了一下眼睛。
有一瞬间,纪骜还以为他是要哭。但他没有,他只是把脸别去一边,继续吸烟。
然后纪骜听见他说:“我曾经是一个很失败的人。”
“哦。”
“我曾经讲过一个故事,最开始只是想把这个故事讲好,但是随着听故事的人越来越多,我越来越在意别人的评价和想法,于是我犯了一个错误,几乎毁掉了这个故事。而且我变成了一个懦夫,不敢去改正这个错误。我把那个故事抛在一边,不去想,也不去看别人的评价,我以为这样就算告别了这个故事,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它变成了一个幽灵,时不时地浮现出来,让我坐立不安……就像现在,我就在想,我炼不成灵品丹药了,我已经搞砸过一次,很快就会砸第二次,器灵老头会死,我谁也救不了。”
“哦。”
林涵许久没说话,纪骜也没出声。
过了很久,.他忽然问道:“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后来那个故事怎么样了。”纪骜锲而不舍地问:“你说男子汉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的。”
所以说,当父母真的是人生救赎,纪骜在有些事上跟小孩其实没区别,林涵给他讲的那些做人道理,睡前故事,他全听进去了。等到林涵信仰崩溃的时候,还能来提醒一下林涵。
林涵没回答。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灭了。仿佛释怀一般,站了起来。
“露水上来了,回去吧。”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后来,我就遇见你了啊。
但有些话其实不必说。
越重要,越不必说。
-
林涵坐在灵泉面前,继续麻木地炼着上品巅峰的丹药。
他对现在这个场面并不意外,他深知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主角,那种受了激励之后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然后一举炼出灵品丹药的桥段不会发生在他身上,那是纪骜的戏份。
他只能尽力而为。
他先前沮丧焦虑,担心自己炼不出灵品丹药,救不了逍遥经。但是越急越做不好,反而陷入了恶性循环里。
但是纪骜提醒了他,他能活着,能来到这个世界,就是给了他一次弥补以前错误的机会,为当年那个不负责任的自己、那个当了逃兵的“凌寒”,来改写被他毁掉的故事,让一切得到应有的结局。
逃避也好,焦虑也好,或者是沮丧地蹲在山坡上抽烟也好,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一切都要去面对。虽然就算面对了,过程也仍然十分艰难,甚至最后也只能以失败告终,但至少他尽力了。至少这一次,他死前的最后一秒,想的不会是那个被他毁掉的故事。
他心性其实不甚坚强,他想的太多,在意的太多,一次失败就念念不忘许多年,反而不如纪骜这种一根筋的家伙活得简单轻松。
当初纪骜和晏飞文一战之后,林涵把重伤的纪骜带了回去,那时候一向嘻嘻哈哈的火逸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过他一句:“你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吧?怎么对他这么好。”
林涵笑了笑,说:“是啊,我欠了他的。”
其实仔细想想,他和纪骜的羁绊,远非他欠纪骜一个结局这么简单,在写《桀骜》之初,纪骜这个人物身上,就寄托了他太多的东西。他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他隐藏的锋芒,不能表露的桀骜,他没有的坚定与执着,都被寄放在纪骜的身上。纪骜是他的天长日久的一个梦想,是他想做而不敢做的那个人,拥有一切他没有的美好品质。所以他看着纪骜的时候目光总是无比温暖,甚至把纪骜的人生放在自己的人生之前。
就算为了纪骜,他也要竭尽全力地走下去。
-
又炼了两炉上品丹药之后,林涵的灵识已经枯竭了。外面又是夜幕低垂,准确算来,已经是两天两夜过去了。离云沁来拿灵丹的日子只剩一天了。
林涵疲倦地用妖兽内丹炼了一盆灵液,把自己泡了进去,躺在浴盆里闭目养神。
纪骜应该还是担心他,也不出去练剑了,就呆在洞府里琢磨剑诀,其实逸仙城的春天很漂亮,千秋阁的后山上种了百里桃花,纪骜虽然脾气冷,却是外向型的人,和林涵这个只想找个地方安稳炼丹的宅男不同,他对一切看起来危险的人和物体都十分好奇,常常板着一张脸在逸仙城里到处跑来跑去,这几天他都在城西和人赌试,林涵知道,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灵液泡习惯了,对吸收妖兽灵兽而产生的幻象已经见怪不怪了,林涵懒洋洋躺在浴盆里,就当是看电影了。
但这次的幻象有点不一样。
妖兽都是喜动不喜静的,哪怕是喜欢躲藏在洞穴里的剑螺海妖,也会趁着夜晚偷偷在海底潜行,四处游历,还带着林涵见识了传说中的拜月期海兽——一头三足夔牛。但是这次的妖兽很奇怪,幻象已经过去了大半,它的记忆里还是只有一棵巨大的八棱木,满地落叶和湿润的泥土。
等到一个月夜,林涵总算明白了。
那夜的月华分外明亮,将整个山谷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千丝万缕的月光从八棱木的枝叶间倾泻下来,在月光下,终于有一缕淡淡的魂魄缓慢地凝聚成型,最终化为一个穿着雾般朦胧白裙的纤细女子,她身形不过巴掌大小,裙子尤其漂亮,层层叠叠,有点像蛛网,笼罩着一层雾气。
然后林涵看到了她的本体。
那是一棵白色的寄生植物,有点像菌类,寄生在这棵八棱木的树根上,已经有脸盆大小,这植物的根部笼罩着层层白网,滴下粘稠的汁液,八棱木坚硬无比,是炼灵品丹药的材料,这株植物显然是依靠这种汁液腐蚀了树皮,再汲取八棱木树干里的营养。
林涵知道她是什么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