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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承朗走到门外,把病房留给童唯安和许承则两个人。
前些日子许承朗听说了童唯安即将去美国定居的消息,才明白了自家大哥连日来的低气压是因为什么。在他的心目中,许承则向来是内敛而克制的,几年来投怀送抱的女人犹如过江之鲫,但他从不曾对哪一个多看过一眼。可是自从他和童唯安重逢以来,却屡屡失控。
两个人之间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爱恨,直到今天为止,许承朗也不过只是知晓了一个大概轮廓。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无法对大哥的过去多做任何评价,但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自然也不免希望安安姐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再给大哥一个机会。
房门关上之前,许承朗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病床旁边童唯安守着许承则的身影,那个画面让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关了房门转身离开。
夏柯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许承朗抽完第三支烟,终于下定决心去看她一眼。
许承朗走出电梯,朝夏柯所在的重症监护室走去,可刚走到半路,就看见沈锐和几个医生护士超过他,步履匆匆的朝前方跑去。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许承朗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心里猛地一沉,迈步朝前跑去。
许承朗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夏柯刚刚被推进和重症监护室相连的手术室,由于夏柯的状态,先前调查绑架案的警察也早已离开,只留了一个人留守。夏雪洲站在手术室外,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助理小心翼翼的扶着他,才不至晕倒在地。
夏雪洲看着一旁低声哭泣的妻子何珊,忍了又忍,终是出声斥道:“就知道哭!你现在哭有什么用?要不是你从小就一直娇惯她,她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何珊也并不辩解,只是兀自擦着眼泪,夏雪洲想起往日里自己对女儿百般疼宠的模样,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坐到何珊身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许承朗在他们的目光看过来的前一秒,下意识的退后几步,躲回了一旁的转角处。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躲,行动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仿佛夏雪洲夫妇只是看他一眼,就能让他痛苦不已。
他静静的靠在拐角处,何珊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长长的走廊里,除了何珊偶尔的啜泣声,几乎安静的不似有人存在。
外面依旧下着雪,但午后却又有阳光穿过走廊里的玻璃窗,安安静静的照耀在许承朗身上,窗上的冰花也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许承朗突然想起小时候夏柯闷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大雪问他:“承朗,打雪仗是不是特别好玩?”
许承朗已经不记得对于这个问题,自己给出的究竟是怎样的答案,因为当时在同样年幼的他看来,夏柯的问题让他觉得困难到……近乎荒谬。就像夏柯无法想象在风雪间肆意欢闹的孩子的欢乐,同样自小身强体健的许承朗,也不能理解日复一日只能仰望温室外风景的脆弱花朵。
但他却仍然一直长久的陪伴她。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大门打开的声音,许多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低低说话的声音,似乎顷刻之间全部爆发出来。许承朗还来不及走出去,何珊突然爆发出来的大哭声便让他僵在了原地。
沈锐身上的无菌手术衣几乎被汗水浸湿了,他在那对夫妻的哭泣声中有些疲惫的向前走去,转角处许承朗僵立的身影让他有些意外,许承朗对他的经过却似乎恍若未觉,事实上他现在对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知觉,只是下意识的,逃离了走廊里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微澄找到许承朗的时候,他正在花园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的雪景出神。林微澄撑着伞走到他身边,帮他挡住了飘落的雪花,许承朗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多出来的那把红色的伞,目光落到林微澄身上,林微澄才发现他微红的双眼。
直到许承朗重新看向前方,林微澄才从前一刻因他的眼神受到的震动中回过神。
即使夏柯是今天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许承朗依然有哀悼他友谊的权利。
“我……遇见了沈锐,都知道了。”林微澄想要安慰他些什么,可是开口时才发现有多么的艰难,“雪地里太凉……你起来吧……”
许承朗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你和你的家人、安安姐、我哥,甚至我的父母,每一个人都有责怪夏柯的权利,我却没有。”许承朗的声音暗哑,言语间却还带着隐约哽咽的笑声,“她或玩笑或认真的,说过无数次喜欢我,我却以为她只是不常出门,认识的朋友不多,只当那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时分不清什么是友情和爱情……”
“我以为我一直对她好,其实反而是在害她。”
“她一直走到今天,是我一手造成的。”
许承朗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在雪地上。
林微澄静静的听他说着和夏柯的过往,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里不曾因许承朗起过任何一丝波澜,可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的,她的眼角也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许承朗却并没有看她。
许承朗伸出手去,几片雪花落在他手上,不过一个瞬间便融化成了水迹。他收回依旧紧握成拳的手,强忍着不去看身后林微澄的脸。
“澄澄,对不起。”
对不起她什么,他没有说出口,林微澄却懂了。
他依旧爱她,可是他的这份爱,从今天起便多了一份他和她谁都承担不起的沉重——那是夏柯的一条命。
即使夏柯只是电影里恶毒阴狠的女配角,可这个女配角过早的结束了一切,所以这场电影,再也演不下去了。
林微澄轻轻把伞放到许承朗身边,转身离开。可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眼泪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许承则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睁开眼睛,眼前有些刺眼的灯光让他下意识的想抬手去挡,与此同时,坐在他床边刚刚睡着的童唯安察觉到动静,睡眼朦胧的坐直了身子看他,几秒钟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你醒了?”
“安安?”
许承则看着面前的童唯安,她的状态并不好,极为疲惫的模样,由于刚刚趴伏在床边入睡,长发有些许的凌乱,白皙的脸上被印出了几道微红的压痕,和从前的精致模样相去甚远。
许承则隐隐有些想笑,可那些笑意因为心底突如其来的微微酸涩而僵在唇角。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静静看着彼此,目光悠远而安宁。
敲门声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两个护士推了治疗车进来换药,童唯安将轮椅往后退了些,静静的看着护士解开许承则手臂上的纱布给创面消毒、重新抹了药膏。
许承则对手臂上的疼痛恍若未觉,但看着童唯安有些苍白的脸,忍不住出声安抚道:“不疼的,很快就换好了,你不要一直盯着看。”
即使病床上的许承则伤痕累累,但俊美的脸和温柔的声音,仍是让两个换药的小护士忍不住红了脸。
可他的眼里,只有对面坐在轮椅里那个神色有些恍惚的人。
童唯安想起许承朗之前的话,低低的声音里一时听不出情绪:“承朗说……手臂和额头可能会留疤。”
许承则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几道疤而已,对男人来说无所谓的。”
童唯安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他轻松的语气而有所好转,一直到护士们将他额间的药换完出门之后,她回过神,许承则已经靠坐在了床头,一言不发的看她。
“安安,你当时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逃不出来,该怎么办?”
童唯安发现,即使在最后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也不曾认真想过如果真的会死,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与之相反,她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能有幸成活,该怎样去面对许承则。
如今所有的奢望都成了真,她反而只想着退缩。
许承则似乎察觉的到她内心的波动,声音低沉和缓:“我一直在想,我欠了你那么多,安安,可你还没有给我机会去弥补。”
“自从知道真相以后,我甚至恨不得自己从不曾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因为我的愚蠢,你伤了腿,失去了孩子,在国外几年都不敢回来……如果只要付出代价这所有的一切就可以重新选择,那我宁肯死在这场爆炸里。”许承则的声音中有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抖,“可那时候我竟然真的在怕——即使和你死在一起仍然让我觉得幸福,可是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原谅,我甚至除了对不起之外,在重逢后还没有好好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童唯安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许承则下了床,走到她的轮椅前,用裹了纱布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
童唯安早已泪流满面。
“老天让我们都能平安的活了下来。我更没有想到,我醒过来之后第一眼就能见到你。所以安安,这是不是说明……”许承则红着眼,一字一句的问她,“我……还有机会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我对你造成的那些伤害?”
“你可以怨我恨我,无论你需要多久去淡忘那些过去,我都会给你时间。但是安安,能不能……请你,留在我身边?”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几乎用尽了许承则全身的力气,他说完之后静静的看着童唯安,仿佛等待审判的罪犯,等待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无罪宣判,抑或是……死刑。
过往的一切宛如走马灯一样在童唯安眼前不停的轮转,她的心空落落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直到最后被许承则拥进怀里之时,她的心中依旧茫然而无措,仿佛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如今有了港湾停靠之后终于踏实了一些,却又似乎因为对于过往的执念就此搁置而对自己都一起责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