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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识过东兴盛京城的佛诞日,无论帝后还是公卿庶民皆有崇佛的习俗,那种百姓争相前往大小庙宇上香的情形尚历历在目,曾经法华寺内的种种绝不可能只落在君执一人心上。
菩提树,结缘豆,红绸带,药师塔,放生池,解签文……这些江南的旧习俗旧风物在大秦长安城无处寻觅,更不消说在这巍巍深宫之中。
去年今日,他的妻还是娇俏少女,因受情伤无法面对旧情人,对着身为夫君的他吐露真言,诉说她曾多想在四月初八这日嫁给韩晔。
今时今日她在他的身侧,脱下宽大凤袍,小腹已微微隆起,里面是她和他的孩子。
他到底还不算时运太差,她至少还活着,陪在他的身旁。
“腿能走吗?”君执攥住百里婧的手,试探着问道。
百里婧笑,任由宫女替她整理好最后一片衣角,面上一派淡然:“神医的医术高明,有什么伤他治不了呢?慢些走,陛下去哪,我跟着便是。”
君执握起她的手,抬高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宠溺地笑道:“朕慢些走,陪你散散步,顺道去拜拜金身佛像。”
“嗯。”百里婧顺从地任他牵着走。
为迁就皇后的脚力,帝后二人走得很慢,大帝的脸上是罕见的温柔笑意。
这数月以来,君执所能料想的最好的情形便是此刻,她走在他的身侧,与他挽着手,闲看着他熟悉的风景,说话或者不说话,她的手总在他的手里,而非一个卧榻疯癫一个歇斯底里,比那些风刀霜剑更让他担忧怖畏。
从东兴的皇宫內苑走出的公主,住进了西秦的深宫之中,所见所闻俱不相同,南方和中原的宫殿设计风格迥异,一个秀丽,一个壮美,连殿檐上站着的鸟儿也不是同一种……
百里婧眯了眯眼,继而微微敛眉一笑,什么也没说,聒噪的总是身侧那人。
“婧儿,朕这些日子总在想,若是孩子出世了,该交给谁来教导。薄延性子乖张,朕信不过,瞧瞧九命猫的样子便可知晓。若交给太傅吧,太傅的年纪又大了些,朕少时还曾拔过太傅的胡子,总不能叫朕的孩子再拔一次吧?”
“几位阁老都是三朝元老,老眼昏花有心无力,也是时候休养了。如此说来,朕倒是有个最佳人选……”
百里婧听罢,侧过脸看向他,他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仿佛一刻也不曾移开过,她笑:“谁是最佳人选?”
这位西秦皇帝在做东兴驸马时,恐怕已将东兴朝廷内外都摸了个透彻,可她对西秦的内政外援却一无所知,她放心将自己的孩子交给谁人教导?
“自大秦建国,一直以来朝堂上都是男子说了算,科考状元也皆为男子,不过上一届科考倒是出了位女状元,年轻貌美博学多识,朕的孩子将来便可不用日日对着白发苍苍的太傅、阁老、国子寺的博士,多少赏心悦目些。婧儿觉得可好?”
君执说完,很认真似的等着她的答复。
百里婧弯起唇角,视线却是错开了君执的注视,望向了曲曲折折的白玉栏杆那头:“陛下所说的,可是等在那边的那位大人?”
君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他前一刻才提及的孟辉京正等在横桥那头,得体地立于薄阁老身后。
君执眉心微微一蹙,他本意只想同他的妻四处走走,薄阁老倒是会挑时候。
然而,君执虽十分想绕道而行,不叫薄阁老打扰,可方才是他刻意提的孟辉京,总不好同他的妻说他其实不愿见到孟辉京吧?
无奈,君执只得故作淡然地点头,携着他的妻继续前行:“婧儿好眼力。这么远怎认出她是个女人?”
百里婧笑:“因她站立姿态不同男子,且……年轻貌美。”
“……”君执一噎,他方才夸孟辉京年轻貌美赏心悦目,言辞轻佻,确非帝王所应为,竟遭他的妻呛声。
帝后越走越近,薄阁老已携孟辉京等人俯身下拜,十分不合时宜地上奏道:“陛下数日不上朝,老臣呈上的折子不知陛下是否过目。东兴晋阳王叛军已成气候,竟堂而皇之于今日四月初八佛诞日称帝,自封为北晋皇帝,以北郡府为都城,正式同东兴分庭抗礼。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北晋皇帝野心之大,迟早养成祸患,还请陛下早做裁决!”
“……”
薄阁老上奏完,周围一片寂静,静到能听见横桥下鱼儿游动的声响。
所有秘密,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怎么隐瞒也瞒不住。君执虽气恼薄阁老的老糊涂,偏生在这时扯出乱七八糟的无聊事,又提及那个他并不待见的人,可又觉得早些泄露也好,总比让她从别处听来要好的多。
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手轻微动了一下,君执偏头看去,正对上他的妻深不见底的双眸,她没有任何情绪过激,平静地面对他的注视,似乎反过来在窥探他的心。
君执如今处境不佳,有些受制于人,便也不打算多追究,只堂而皇之地兴师问罪道:“薄阁老,你年纪是大了,朕也一早免你跪拜,可即便年事再高,老眼昏花却使不得。今日朕携皇后来御花园散步,你竟对皇后视而不见,将朕的颜面放在何处啊?”
“……”薄阁老听罢,忙抬起头来,这一抬头才看到站在大帝身侧的那位皇后娘娘——从她入了清心殿,便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女人,俘获了大帝的心,让大帝最终成为丈夫、成为父亲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孟辉京也随之抬头,普天之下,整个西秦的臣民,没有人不对这位皇后感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