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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皇后娘娘十七年养育之恩!”百里婧丢下这句话,大步跨出了殿门。
“婧儿!”司徒皇后终于自凤座上起身,她是战场上的血罗刹,二十载不曾落泪,即便大悲大痛也早已流不出一滴泪来,此刻她却觉心痛如绞,才走了两步,便栽倒在地。
“皇后娘娘!大事不妙!晋阳王一行忽然自东华门涌入,与宫中反贼里应外合,已是往紫宸殿去了!”
有人急急进殿禀报。
司徒皇后踉跄站起,对此神色冷然,却道:“派人去追婧公主,小心保护,不准她踏出宫门半步!”
“娘娘要去何处?”福公公见
她跨出殿门,忙问道。
司徒皇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明明才是晌午,竟暗得像入夜时分,她喃喃自语:“是啊,要去何处?”
……
盛京风云变色,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在十一月初二这日不声不响地拉开,声势浩大。黎家大开宫门迎晋阳王入宫,一行人直闯紫宸殿。
晋阳王首当其冲,剑指一身黄袍的景元帝,一头银发随风舞动,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上三分,他的恨毫不掩饰:“百里尧,她在何处?!”
这一问很可笑,景元帝走下御座,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软剑,他似是等了晋阳王许久,声音也是冰冷的:“有朕在一日,你便一日见不到她,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晋阳王冷笑:“夺兄弟之妻,杀骨肉血亲,爬上如今的高位,百里尧,谁是乱臣贼子?什么兄弟情谊,什么仁义道德,连草原上的一堆牛粪都不如!你明知我爱她,却还要设计陷害拆散我们……”
听到这,景元帝锐利的眼眸剧烈一缩,抖开剑花与晋阳王相斗,两剑相抵,发出叮铃声响,景元帝与晋阳王四目相对,怒道:“我拆散你们?当初我让你们私奔,你为何不肯带她走?!”
晋阳王已愤怒地红了眼睛,冷笑不止:“私奔?哈哈哈哈,百里尧,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与她私奔,你再寻着罪名来拿我,连她也一并拿下,百里尧,你若没有动过龌龊心思……不,你敢承认你没动过龌龊心思?我的珊儿,你未对她心存不轨?嗯?!”
随着最后那一声逼问,晋阳王的剑气将一时分心的景元帝逼退了出去,景元帝的后背撞到了殿内的红漆圆柱子上,震了三震。
景元帝嘴角轻微一颤,将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噎了又噎,双眸赤红:“是你懦弱,是你放弃了她!你可知那七年她受了多少苦?!”
晋阳王大笑:“别跟我提那七年!你卑鄙地得到了她,又是如何待她的?这十八年来,她若有一日过得开心,又怎会老得如此之快?你瞧瞧你的那些妃嫔,哪个不比她过得好?百里尧,你眼睛瞎了吗,你是畜生!你为何不好好待她!你夺了兄弟的女人,却还要糟蹋她,你比畜生还不如!”
两个男人之间互相斥责对方,毫不留情,这些话是任何人都不曾听到过的,似乎只能在他们彼此的面前开诚布公。最了解彼此的,只有拥有深仇大恨的他们。
紫宸殿外乱成一团,却无人入内,将这二十年恩怨交付他们彼此解决。
百里尧此生撒过无数的谎,任何龌龊纨绔的言辞他都信手拈来,偏偏这个最需要反驳、为自己辩解的时刻,他却像哑了一般张不了嘴。
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是兄弟的女人。他在他们的面前卑鄙可耻,无力辩驳。
“她是我的皇后,我有何不是、有何亏欠都应对她去说,你以什么身份对我和她指指点点?韩幸,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因为她,你以为你还能活命?!”百里尧怒极攻心,已然语无伦次起来:“这些年担惊受怕,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在一日,她便惦念你一日,只有等你死了,我才算拔除了心头那根尖刺。不为江山社稷,只为我要她的心,独占她的心,你必须要死!”
韩幸也彻底疯了:“百里尧,你又算什么东西,觊觎兄弟的妻,多年后仍旧如此无耻嘴脸!我不甘心,这些年,我从未甘心过!我最美好的爱情、最完美无瑕的爱人,被你生生夺去!我的父母兄弟因先太子之事被株连,韩家遭抄家几乎灭族,我的妻、我的儿死得死亡得亡,你欠我的,今日我都要讨回来!”
半个月前晋阳王回京述职时的君臣之谊,那些令人艳羡的君臣往事还历历在目,两人却已反目成仇,这仇恨压抑了二十余载,再不能以美好的假象包裹。
“韩幸,你真的要造反吗!”百里尧喝道,两人的剑气又缠在一处。
晋阳王毫不示弱,他们俩自幼一同习武,一招一式本为同一师傅所授,少年时也常切磋武艺,却不似此刻遍身杀意:“造反?若追本溯源,百里家本为反贼,夺我韩家江山百余年,你百里尧何尝不是乱臣贼子?!”
“狡辩!”
剑气过处,紫宸殿内的陈设已坍塌大片,两人各自被逼退三步,接着毫无停顿地继续缠斗、厮杀,一百招内,两人皆遍身伤痕,杀红了眼,除了将对方碎尸万段,心中再无别事。
nbsp;晋阳王毕竟驰骋沙场二十余载,大西北的风沙熏陶了他强健的体魄,景元帝久居高位,到底不是他的对手,百招过后,晋阳王找到了他的破绽,一剑直刺他的胸口。
景元帝挺剑相迎,正待避让,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明黄,接着便是两道长剑入肉的声响,那片明黄染了血色,与他的剑一同坠落在他怀中。
“司徒……珊……”景元帝瞪大了眼睛,他才与她吵过架,只顾着连名带姓地叫她。
晋阳王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剑,长长的剑身没入了一个女人的胸口,鲜血顺着剑刃滑落,另一把剑穿透了她的心腹,以带血的剑尖抵着他。
殿外的厮杀声都已销声匿迹,晋阳王只听到年少时她清脆婉转的声音:
“韩幸,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等到春天了,这些枯萎了的草又会重新绿起来,多有意思啊!”
“所以呢?”少年微一挑眉,好笑地问。
她脸颊红红:“所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个故事里的姑娘和她的爱人没能在一起,很可惜很可惜……然后,我想说的是,草木会有荣枯,周而复始,这是天命不可违,但、但你是我的荣、我的春夏,有你在,我绝不会有枯萎的时候。”
天命不可违……你是我的荣、我的春夏……
“珊儿!珊儿!”百里尧的惊呼将一切梦境扯碎,韩幸目之所及,仍旧是大片的血红,他亲手……亲手将剑插入了爱人的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珊儿,为什么?”百里尧也疯了,他不敢去拔插入她身体的剑,只顾着重复喊她的名字,问着为什么。
剑入心口,顷刻毙命,百里尧哆嗦着手臂,急点她周身几处大穴,才勉强留了她一口气。
“御医……御医……”百里尧要抱起她,司徒珊却摇头,用仅剩的力气揪住了他的衣袖,在他明黄龙袍上印下了几个血红指印。
她竟在笑,一副释然洒脱的样子:“我所以为的……我最好的结局,就……该是这样……”
百里尧和韩幸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在他们的面前,亲手被他们所杀,让鲜血染红了紫宸殿,这怎么会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以她的身手,若是想躲开,完全可以躲开,本就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哪怕有死伤也只是他们的过程。她是故意跑出来,她是想让他们永世不得安生?
韩幸的手仍旧握着剑柄,听她开口,他才缓缓地颤抖地松开了手中剑,膝盖一松,跪在了地上。
“你……你恨我?”百里尧抱着她,突兀地问,他的眼圈已红了。
这个问,二十年里他问了许多次,他从不敢问的是另一句,他便一辈子也不曾问出口。
“呵……”司徒珊笑容更大了些,那双凤目渐渐地消失了神采,一咳,便有血自口中涌出,她笑:“我以为你要问,我可曾爱过你……”
百里尧喉头一梗,情绪难以控制。
司徒珊笑,好心地给他回答,残忍而决绝:“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你所谓的爱其实不值什么。假如你陪在别人身边的时候比我长得多,儿女多得足够承欢膝下,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着我,还爱得痛彻心扉呢?呵呵,你只是爱着自己的悲伤,以为爱着我。将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扮演着可怜的得不到爱的角色,好像我亏欠了你什么似的。但其实,我亏欠你什么呢?”
“我想陪着你,是你不要我,你不要……”百里尧争辩,以最后的力气为自己辩解。
司徒珊看着他,像看一个可怜的男人:“是啊,你有无数个本能,你心里藏着一百个心疼……可你什么都没做,那么,你口头上的那些心疼和你自以为是的委屈,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不曾做,却以为自己说的就是做的,指责我不曾回应你半分……百里尧,我不信你……”
她说得并不连贯,每说一句,气息便弱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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