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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牟斌身着御赐麒麟服,头戴忠静冠,持指挥使金牌入宫觐见。
未几,宫内便传出天子震怒,工部、户部、兵部被斥,御史给事中进言,接连被斥退,连内阁三学士都吃了挂落。
弘治帝宽厚仁慈,对万妃余党尚未斩尽杀绝,短短几日,竟在早朝之上连摔数本奏章,发雷霆之怒,不由得令朝中文武心惊。兼有锦衣卫指挥使在侧,金吾卫大汉将军分立殿外,身在朝堂之上,更觉心惊胆寒,头皮发麻。
早朝结束,群臣退出奉天门,心始终提到嗓子眼。
未有资格上朝的京官,或免于上朝的勋贵,得到消息后都是缩起手脚,大气不敢出。
厚道人翻脸,才是真正的令人恐惧。
今上此举,不由得让人想起早年间的英宗。
平日里肆意随行的张氏兄弟,也惴惴的守在府中,不敢进宫打听消息,生怕正好撞上--枪-口。
因着张皇后的关系,皇帝待张氏十分宽容。但上至朝中的大臣,下至内廷中官,看张氏兄弟都不怎么顺眼。
如天子身边的何大伴,就曾手持金瓜追打寿龄侯。虽因后者行为不端,仗着酒醉冒犯天威,一个中官敢直接殴打皇帝的小舅子,也是少有听闻。
现如今,天子发雷霆之怒,满朝文武不知端的,外戚勋贵也不敢轻动,只想等风声过去,再做打算。
不料想,退朝之后,御驾返回乾清宫,中官便急往太医院,更有小黄门驭车出宫,当值的院判,不当值的院使,连同四名御医,都被召至乾清宫。
随后有中官传旨,当日午间罢朝。
弘治帝年少逢难,损了底子,以致久病在身,常年不断药。纵然有太医院绞尽脑汁,捧着脉案助天子调养,仍是沉疴难愈,痼疾难消。
弘治十七年,闻有锦衣卫奉密令出京,寻访“仙家道长”为天子炼药,朝臣都是心中一惊。
以弘治帝的性格,自不会求什么长生不老。
最大的可能,太医院开出的方子不顶用,能治病不能医命,天子只能求助丹药,借此勉强支撑,强打起精神处理朝政。
按照后世的话来讲,道士炼给弘治帝服用的丹药,效果近似于后世的“兴--奋--剂”。于久病在身的天子而言,无异于透支精力,慢性自杀。
然而,太医院束手无策,不求助丹药,实是无法可想。
自去年苦熬至今,经连番震怒,弘治帝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乾清宫内,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满脸凝重,先后诊脉,商量着开出药方。确认可用,不经内官之手,亲自前往偏殿熬药。
殿外,皇后亲来探病,却被皇帝身边的大伴拦住。
“陛下有恙,不便见娘娘。奴婢奉了旨意,还请娘娘暂且回宫。”
皇后满脸焦急,却知宁瑾敢为此举,定是得了天子的吩咐。夫妻多年,知晓事不可为,只能压下怒火,道:“若天子转好,必要遣人报知本宫。”
“是。”
宁瑾躬身,恭送张皇后。待红裙宫人行远,才转身返回内殿。
室内未点香,只有苦涩的药味飘散。
本该躺在龙床上的天子,此刻却靠坐而起,腿上架着一方矮桌,两个内官伺候笔墨,正快速写着什么。
弘治帝年不及四旬,已是两鬓斑白,骨瘦如柴。眼眶凹陷,眼底青黑,正如久病之人。然脸色却是奇怪的红润,手指也极度的有力。
看着中官碰着的玉盒,宁瑾知晓,天子又服了丹药。
“陛下,万请保重龙体。”
“老伴之心,朕知晓。”弘治帝没有停笔,口中叹息道,“时不待人啊。”
宁瑾眼眶一红,再说不出话来。
“皇后走了?”
“回陛下,娘娘已回坤宁宫。”
“太子呢?”
“奴婢已遣人去了文华殿。太子早读已过,应……”
宁瑾话未说完,殿门外已传来中官禀报声,继而是匆匆的脚步声。
转眼间,一个身着大红盘龙服,头戴翼善冠,腰束玉带,脚蹬皮靴的少年已闯了进来。
“父皇!”
少年脸带焦急,顾不得其他,直冲到弘治帝身前。俊俏的面容与弘治帝早年极为相似,却没有半分苍白羸弱,只有健康丰盈。
少年正是当朝太子,年仅十四岁的朱厚照。
朱厚照行礼,弘治帝轻咳两声,道:“靠近些,朕有话同你说。”
无需天子吩咐,宁瑾等中官迅速退出内殿,关上殿门,立身守在门后。
“父皇身体要紧,有什么话可等以后再说。”
“没有以后了。”弘治帝微微摇头。
“父皇……”
“无碍,朕病了这么多年,早已是看开了。”
弘治帝终生未有嫔妃,只有皇后一妻。幼子早殇,朱厚照是他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对朱厚照,他既是严父,更是慈父。
“朕写这些,你且牢牢记下。”
纸上所写均是朝臣的名字,有文臣也有武将,部分以墨线勾出,部分却点了红痕。
“以墨勾出者,皆为重臣,可用。以红点出者,殿试之后,将交由刑部大理寺严审。”
不等朱厚照出声,弘治帝重重点着几个名字,道:“记住这几人,不管刑部和大理寺说什么,都不得赦免。朕已交代牟斌,他会做好此事。”
弘治帝的口气,俨然是在交代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