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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淅淅沥沥,弥漫在大唐帝国的天空。这点点滴滴的冷雨,带着一丝丝彻骨的寒意,洒落在长安的大街小巷,洒落在兴庆宫咸宁殿,洒落在太上皇李诵的心里。“寒雨潇潇不可闻”,僵卧在龙床上的李诵听不到窗外冷雨滴落琉璃瓦的声音,但却能感觉到那彻骨的冰凉,一如他此时的心境。李诵呆呆的望着摇曳的烛光,思绪却已飘向远方。
往事如风,哎,往事又怎能如风飘散,再无影踪?那一年,大唐帝国的天空也是这样清冷、阴郁和压抑,父皇不甘被藩镇要挟,决意用兵,却导致了所谓的“四王二帝”之乱,派去平叛的泾原兵也突然倒戈,掉头杀向了长安。帝京失陷的那天夜里,天空中似乎也飘洒着这阴冷的寒雨,父皇仓皇出逃,随同逃亡的除了李唐皇族的部分成员外,只有一百多名宦官,对了,还有一个年仅六岁的男孩,那就是我的长子,如今的大唐天子李纯。没有军队,哎,哪里还有什么军队,河北反了,平卢反了,淮西反了,泾原兵也反了,就连,就连一向随侍在旁的神策军也不知去向,难道,他们也抛弃了我们?没有军队护驾,我们只好亲自上阵,舒王李谊开路,而我,虽贵为太子,却也只能亲自仗剑断后。比没有军队更可怕的是没有食物,当年玄宗皇帝流亡的时候,一路上挤满了闻讯前来的父老乡亲,他们争相进献羼杂着麦豆的砺饭,而如今,却连砺饭也没有,有的只是百姓们比冰还要冷的目光。在百姓冰凉目光逼视下,我们忍饥挨饿,一路前行,伴随我们的只有一路的飕飕冷雨,萦绕在我脑海的则是大明宫的漫天火光。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杜甫的诗句吧,真是入木三分啊,当我们结束逃亡返回长安时,昔日恢弘的帝国首都如今已是满目疮痍。触目所见的是断壁残垣、荒冢累累,充耳所闻的是百姓们低声的哭泣和诅咒,午夜梦回的则是大唐皇族枉死者的鲜血和魂灵。昔日花团锦簇的李花江山如今只剩下一片可怜兮兮的残山剩水。
这次的叛乱和逃亡,摧毁了父皇的精神,也摧垮了我的身体。父皇日益消沉,而我的身体则每况愈下。终于,我中风卧病在床,从此,我再也不能纵马驰骋,再也不能高谈阔论,甚至连走路、说话都成为奢望。我的病彻底摧垮了父皇的意志,从此他一病不起。皇帝病倒了,太子也病倒了,长安出现了权利真空,黑暗中,一些人蠢蠢欲动,大唐帝国难道就这样走向沉沦吗?我不甘心,因此,当父皇驾崩的消息传来时,我强迫自己站起来,一步、一步向着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位子走去。这是我一生最艰难的一次行走,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尽我所有的精力。这也是我一生最后一次行走,我用它获取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再也无法自如的处理朝政,只好将权力交给身边的人。王伾、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我信任你们,放手去干吧,革掉那些陋习,还大唐一个明丽的天空。
哎,我大唐皇族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诅咒了吗?从太祖李渊、高宗李治、中宗李显、睿宗李旦,到我的曾祖父肃宗李亨,祖父代宗李豫,父亲德宗李适,还有我,李诵,或颛顸无能,或病容满面,无不因精神上或肉体上的孱弱而受制于人。只有太宗李世民、玄宗李隆基和儿子李纯似乎是个例外,太宗英明神武,玄宗心机深沉,儿子李纯则丰神如玉,太宗缔造了“贞观之治”,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听说李纯的年号叫“元和”,真希望儿子能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元和中兴”。儿子,我看好你。因为,我知道,那次的逃亡经历,虽然摧毁了父皇和我,却也激发了你的雄心和斗志,你夜以继日的苦读史书,我都看在眼里。还有,当父皇抱起年仅七岁的你,戏谑的问:“这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在我的怀里?”你清脆的童音响彻在琉璃大殿里:“我就是大唐第三天子啊!”是啊,父皇德宗李适是第一天子,我李诵是第二天子,而我的儿子李纯自然就是第三天子,那一刻,父皇愁眉紧锁的面容上开满了喜悦的花蕊,而我更是喜不自胜。言犹在耳,父皇却早已龙驭宾天,而我,却被迫成为了太上皇,当年的第三天子,转眼间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第一天子。但是,儿子,我不怪你。你处死了王叔文,吓死了王伾,贬逐了刘禹锡、柳宗元等人,我不怪你;你联合俱文珍逼我退位,我也不怪你。事实上,当翰林学士郑絪拿着“立嫡以长”四个大字要我表态时,我就已经想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也好,我在兴庆宫颐养天年,你在大明宫忧心国事,我们父子各得其乐,这也是我期望看到的事情。李纯,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够像太宗皇帝和玄宗皇帝那样开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入李诵的大脑:太宗发动了玄武门兵变,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玄宗先是除掉了自己的堂妹安乐公主,后又逼死了自己的亲姑姑太平公主。李纯他,李纯他会不会……?思绪至此,李诵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原来桌上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最后一滴烛泪,熄灭了。这是怎么回事?侍候我的那些宫女呢?太监呢?侍卫呢?怎么没人为朕掌烛?
置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李诵感觉到莫名的恐惧向他袭来。黑暗中,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李诵的恐惧到达了顶点,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哀声长号,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直到这时,李诵才想起自己早已丧失了语言能力。他绝望了,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却发现自己此时已心静如水,既然危险不可避免,那就从容面对吧。脚步声在他的龙床边停下了,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阴测测的笑声。“吐突承璀,李纯身边的小太监,果然如此!只是我不明白,儿子,李纯,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难道我这个瘫子,对你还有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