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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窗糊着明纸,本就比别处亮,加上反射了前面照壁顶上莹白的雪,倒使得屋中光线明亮而温暖,几乎能够看清灰尘在半空里跳跃浮动。地龙烧得火热,穿着夹衣还罢了,像齐恪纯穿着棉袍,背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黏糊糊贴在肉上。
他感到胸口发闷,似乎有一口浊气堵在胸膛里,让他呼吸不畅,手脚僵硬。这一搏,不但关系他的前程,还影响姐姐的终身,甚至与齐家百年声望息息相关,他半点不敢大意。
一步错,满盘输。
万岁终于收回凛冽逼人的视线,沉声喝道:“齐恪纯,你—大胆枉你身为齐氏子孙,读尽圣贤之书,莫非,连上下尊卑都辩不清?还是你妄自尊大,不把朕的侄儿放在眼里?”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若说从前只是听闻,现在的齐恪纯,却是明明白白感觉到了。天威不可犯啊,光是那种气势,就叫人魂惊胆裂。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几欲破体而出。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忽然触到冰凉的翡翠,那股燥热竟然霎时消散,连胸口的威压都不知所踪。他毅然抬头,与万岁对视,声音清越洒脱,带着少年郎特有的桀骜不驯和无所畏惧。
“万岁爷爷,草民情知这样做会得罪于王府,但草民是不得不行此举。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草民深受天恩,锦衣玉食,仆从环护,读书知礼,自当上报皇恩,下不负先人教导。孔圣人曾言‘君子义以为上’,草民先父亦曾教导,若是见义不为,无勇也,更有何面目自称读书人?”
片刻的凝窒。
“这与你殴打颜俊何关?”万岁略略前倾身子,目光犀利,言辞抑郁。
齐恪纯竟是对着万岁憨厚而笑,浑然不觉可能的危险,大大方方叙道:“二公子身为皇室后裔,一举一动皆为万人表率。百姓至诚淳朴,只当他既是皇族亲贵,必然代表万岁爷爷的天恩雨露。
当日,满街之人俱是亲眼见到他强抢良民,而且还是位书香门第的少年书生。此事若传扬出去,百姓又该如何看待王府,如何看待万岁爷爷的英明神武?
倚强凌弱、仗势欺人,百姓口不敢言,心里却是自此埋下不满。
草民人微力单,心知不能力挽狂澜,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当然,草民有自己的私心,田卿是草民知己,为救知己于水火,草民义不容辞,何况这牵涉读书人的气节。
二则,却是为全万岁清誉,不致百姓误以为是万岁爷爷纵容皇室子弟欺凌弱小。倘若万岁爷爷要怪罪,草民情愿领罪,但万死不悔也。”他朗朗而谈,丝毫不见应有的焦虑惶急,一派质朴天真和少年激情。
沉默,长久的沉默。
康郡王学识一般,到底也是皇族中人,把齐恪纯的话听懂了九成,登时大急。
这不是明摆着指责他儿子仗势欺人嘛,仗势欺人也罢了,谁家子弟不纨绔,京城仗势欺人的不止他康郡王一家。关键是把事情的由头扯到皇帝身上去了,这一来,小事骤然成了大事。
皇帝最是个要好名声的,生怕百姓对他有丁点非议,而且一向喜欢读书人,要是听信了齐恪纯的话,难保不迁怒于儿子。
“齐恪纯,你放肆。这与万岁什么干系?分明是你栽赃陷害,扰乱视听。”康郡王直言厉色,又对万岁解释道:“六弟,你可不要听个黄口小儿信口雌黄,都是没有的事。俊儿说了是田家小子自愿的与他交好的,我看是他自己眼红嫉妒,与俊儿相争,争不过就当街打人。
六弟,你定要狠狠治他的罪,不然天威何在,王法何在?”
这话未说完,齐恪纯心里已经暗笑不已,说康郡王是草包还是抬举他了。
他振振有词回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万岁爷爷要查证,一点不难,只要即刻将田卿传来问话便可。孰是孰非,当场可辩。”
沈显韬在一旁听得恨不得捧腹而笑,面上却要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低声斥道:“纯儿,切不可胡说。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野,万岁自会裁决,还不给我闭嘴。”
康郡王又要开口申辩,谁知万岁眼风冷冷扫了过来,又看向齐恪纯,问道:“照你说来,朕还要奖赏你一番了是不是?”
“草民不敢。草民所作所为实出本心,一刻不敢忘圣人教诲也,绝非为万岁爷爷的赏赐。”齐恪纯假意呆了一呆,忙摆手,露出少年的羞怯情态,还有几分被侮辱的委屈。
平心而论,万岁对这个少年郎还是颇为喜欢的。
先不论他早就听说过此事,自然知道孰是孰非,只是却不过康郡王纠缠,才顺着他意思传了人来。原意是要把齐恪纯申斥一番,今后再想法补回来,倒没料到他这么勇敢赤诚,丝毫不惧怕,反而能当堂为自己辩驳,而且句句不离报效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