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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姿姨娘饭后,接着儒荣到自己屋里,笑靥顿开,喜孜孜的不住溜转眼光,看顾对方。见其疲累,便准备替其更衣,伺候他睡下歇午晌,又叫云姑将榴哥儿抱到她屋里去,只怕吵了儒荣清觉。
儒荣不耐地将她的手拨开,却问绮墨道:“大夫来了没有?叫厨房里送些枇杷膏来,刚才说预备下的红枣姜汤,送来了没有?”
绮墨听见这没头没脑的几句问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过后想了想,小心回道:“大爷想是淋过雨不舒服了?要叫大夫来瞧?”
儒荣不答,半晌却叹了口气。姿姨娘揣着小心,探其口风道:“大爷说得是谁?书桐?”
儒荣沉默片刻,还是摆了摆手,又对姿姨娘道:“更衣吧,我困了。”
他不能说,决不能说出那两个字来,宁娥的为人,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不能也不敢说出子规的名字来。因为动了真心,就只有更加小心着意。
他新婚离开之后,原本他房里的几个丫头是什么下场,他心里十分清楚,说是打发出去了,其实只怕没一个能活着出这园子,周宁娥面善心狠,他早已领教过了,他忌她,也不得不说怕她。
这回不同了,这个叫子规的丫头,是跟这世上所有其他女人不一样的,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要夺走她,他是预备玩命的。
不过当然了,在那之前,小心提防才是正道。毕竟,她手中有他安家的把柄,父亲与他,苦心经营了这许多年。不可一决而溃。
等到他走的时候,等到他离开周宁娥去京里的时候。。。。。。。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发涩滞。很快,他失去一切知觉,入黑甜乡中,求周公寻愿去了。
绮墨见姿姨娘呆呆站在床前,上来推了她一把,小声问道:“大爷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爷又看上书桐那蹄子了?那可真是遂了她的愿了。”
姿姨娘不说话,一朵小小的青梅 ,缓缓浮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她刚才亲眼见到的,鬂于子规发间。今年安家梅圃里新发的,第一茬早梅。
苏云东手握玉笛,坐于窗下。他今天已经吹了很久很久,却总不见子规到来。她是没办法吧,抽不开身,他这样安慰自己。
从少岚处得知,子规又回到了拢香院,因为安儒荣回来了,苏云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微妙到诡异的地步。
知道子规现在是安家的丫鬟,她到哪里,都要伺候别人,可这次不一样,苏云东隐隐不安,他的此刻的心情。有如外头的天气一样,云谲波诡。
宁娥默默坐在自己屋里,静听窗外砭骨阴风,翻起瑟瑟冬雨,原本洁白的石阶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灰霉青苔锈蚀得斑驳不堪,一付败相。枯枝乱影投在窗纸上,如妖似怪,鬼魅一般伸出利爪,桀桀笑着,向她探下身体来。
来吧,你只管来吧。宁娥冷冷地直视着这魑魅魍魉,我早经过了初时的担惊受怪,现在的周宁娥,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个世间,除了情爱,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享受,华服美食,金银珠翠,她全部都要,一样也不愿放过,安家现在如此富贵,拜谁所赐?既然当年父亲要自己当起这个家来,既然要以牺牲她周宁娥一生的幸福来做代价,为什么她就不能好好地把握利用,一图畅快?
宁娥深深地吸了一口身后香炉里传来的香气,沉香。竺法真《登罗山疏》曰:沉香,叶似冬青,树形崇竦。其木枯折,外皮朽烂,内乃香。山虽有此树,而非香所出。新会高凉土人斫之,经年,肉烂尽心,则为沉香。
肉烂尽心,是啊,她已经腐烂到跟这槁朽的安家一样了,再将心捧出来,可不就是沉香了?
这天越来越冷了,她想,地下生个火炉来也不管用,只管坐下来,身上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寒气,低头细看,大红色刻丝牡丹花开通袖皮袄,将她的眼睛都照红了,花样精致,毛色顺滑,可谓样样出色,可她还是觉得不暖,一点也不暖。
书桐从她背后绕出来,小声问了一句:“奶奶可要临帖?刚才奶奶叫我研下墨来,这会子已经研好了。”
宁娥双手安于手炉之上,只管坐着不答,却反问书桐道:“今年这天,怎么这么冷?”
书桐怔了一下,过后笑着回道:“奶奶手炉是不是凉了?我给换个吧。”说完转身欲走,宁娥一把叫住,说声不必,依旧如佛一般坐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