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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这一百二十万,过财政的帐只怕不容易啊。”在牛叫一样的桑塔纳上,代志嘉有些忧心地说。
李从云拒绝了海豚冰柜厂留他在厂里吃午饭的邀请,坚持回区委,此时一行三人正在回区委的路上。他这次出来是真正的轻车简从,连区委办和区经委的人都一个没带,所以走也走得潇洒。而刚才他们离开海豚冰柜厂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11点,在这个时候不留下吃午饭,也让卢郡生感觉到李从云这个副书记的确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要是一般的领导下来,都到11点了,马上就是饭点,自然要给下面的人一个孝敬的机会。但李从云当时就说了,我答应你们,你们厂什么时候扭亏为盈,我就来吃你们一餐便饭,但你现在让我吃,我实在吃不下。
现在他们已经在回区委的路上,代志嘉觉得自己身为秘书,就该为领导分忧,所以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李从云淡淡地说:“难是有点难,不过我们共产党员不一贯都是迎难而上的嘛,卢郡生的计划我细细想了,思路还是对的。”
代志嘉点点头:“这倒是,我虽然不懂企业管理,但抓素质、抓生产、抓质量,这应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就是怕储区长那边不肯拿钱……”
李从云望着窗外,路上一片荒凉,这开发区,还真只是有这么一个名头,哪有什么开发区的样子?
他收回目光,平静地说:“不拿钱怎么办?三千人的企业,让它就这么垮掉不管吗?这海豚冰柜厂如果破产,三千职工下岗失业,一旦闹将起来,区委区政府何其被动?如果花一百二十万能解决这么大一个难题,何乐而不为?”
代志嘉苦笑道:“书记,你这么说当然是对的,就怕不是人人都这么想。现在在一些……嗯,一些同志眼里,只有外资才靠谱,咱们的国企都是靠不住的,都是亏本的买卖,恨不得早点全部弄破产了拉倒呢。”
李从云闭上眼睛,说:“国企该不该破产,先问问企业上的员工。有人说国有企业的员工懒散,没有创造性,没有积极性。这点我在某种程度上是同意的,但是我必须要问一句,为什么他们就懒散,就没有创造性,没有积极性呢?是他们天生就懒散、就没有创造性、没有积极性,还是我们的制度不够灵活,不能让他们抓紧时间,不能让他们发挥创造性,不能让他们产生积极性呢?我看恐怕是我们的制度问题。责人先责己,恕己先恕人,我们先把我们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如果他们依然没有改观,那就是他们已经跟不上社会的发展,会被社会淘汰。可如果我们自己的问题没解决,却一心一意只把责任推给那些底层职工,那就是我们这些做领导的推脱责任,没有一点担当,辜负了党和人民的信任。”
代志嘉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只是却在心里叹了一声,李书记这话,不知道还有几个领导真心这么想?
车到区委,已经是中午时分,李从云去区委食堂吃了一份工作餐。这种工作餐是拿票去领的,票分两种,红印和蓝印。红印的面值是一餐饭五块钱,两荤两素一汤,一般副科级以上干部才会发这种;蓝印的面值是三块钱,一荤一素一汤,副科级以下都是这种。其实李从云觉得这么分有点不好,显得搞特殊化了,但区委区政府这么大个院子,据说按照这种红蓝印分开的做法吃饭已经有五六年的历史了,李从云又不是分管这一块,倒也不好说什么。每天也就拿着他的红印饭票在食堂吃饭。
这年头区委区政府领导在食堂吃饭还不算特别少见,李从云在食堂吃饭倒也没有引起大家的惊讶。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年纪轻,估计是还没结婚的,自己回家开火也不现实,在食堂吃饭倒是最正常不过了。
不过李从云倒是注意到,一些干部见了李从云,只要不是正面碰见,就都不会主动前去打招呼,正面碰见的,也只是客客气气叫一声“李书记”,但客气归客气,恭敬是绝对谈不上的。
不过李从云倒也不介意,他知道自己年轻得有些过分,又不是本地干部,在区里毫无根基,如今名义上是分管工商业,但实际上这两块的大权都在区政府手里,更明白一点说,都在储区长手里,他李书记不过是个空头副书记,大家客气都只是对着他那副书记的帽子客气,至于恭敬,那当然不知道从何谈起了。
李从云这个单身汉在食堂吃饭,代志嘉这个单身汉也一同跟着。李从云没有让秘书帮忙打饭的习惯,自己去打了自己的饭菜过来,看见代志嘉的一荤一素一汤,微微讶异:“你不是已经调了级别吗,怎么还是蓝票?”
代志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事,级别刚刚调整,下个月才会换票吧。其实咱们区委食堂的伙食还算可以,这两菜一汤分量足,味道也还不错,可在区委只要三块,我看去外面怎么也要七八块吧。”
这年头大部分人工资才三五百,一餐饭七八块,高档自然谈不上,可也绝不算寒酸了。
李从云笑了笑,端着餐盘坐下来:“那倒也是,这个四菜一汤的红票,我看在外面起码要十一二块,我都有点奇怪这食堂是怎么经营下去的。”
代志嘉微微一愣:“李书记,这你不知道?”
李从云愕然:“我知道什么?”
“食堂有补贴啊。”代志嘉见李从云真不知道,不禁笑起来:“食堂按照这个搞法,不亏死才怪,他们是能拿区政府的补贴的。”
“哦,难怪。”李从云摇了摇头,也懒得就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水至清则无鱼,他自己现在位置都还不稳呢,如果忽然傻兮兮冒个头说这个事,那简直是跟整个区委区政府的干部过不去,今后的工作只怕也不用做了。
他忽然有些恍惚,想起自己来之前老爸跟自己说的一些话,其中有一句:“在地方做事,一定要懂得什么叫‘抓重点,重点抓’,什么事都管,很可能什么事都管不成器,但只要别的事不出大乱子,而一件事抓得格外突出,上级就一定会发现你这个人,发现你的表现与众不同。”
李从云想到,老爸还打了个比方,说:“这就好比你去问那些年纪大的老师,他们教了那么多学生,记得多少个?每个班记得那么一两个就不错了,哪两个呢?一个表现特别好的,一个表现特别差的。”
叹了口气,李从云把思绪收回,专心致志对付起眼前的饭菜来,心里则琢磨怎么去弄到那一百二十万批给海豚冰柜厂。
李从云不再说话,代志嘉也就闷头大吃,不再多说什么。吃完饭,李从云就跟代志嘉告别,回宿舍睡个午觉。
回到宿舍没多久,李从云刚刚洗了个头,电话就响了。他脑袋上搭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到客厅里接起电话:“喂,哪位?”
“是我。”胡齐欣的声音响起:“早上跟你说的事,你办了没?”
李从云一愣,忽然一拍额头:“啊,我忘了,下午让他们帮我办。”
“你这是什么记性,不在京城了,我说的话就没用了是不是?”胡齐欣顿时表达起她的不满来。
“哪能啊,你要给我钱我还不高兴啊?就是上午去一个企业,看能不能帮他们扭亏为盈,时间很紧,就给忘了,下午事情不多,不会再忘记了。”李从云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