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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间仍带着无奈的神色,语气却蓦然坚定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便是母后……也不能……”
这时,仁明殿的门忽得被推开,缪太后满身太后朝服威仪赫赫地进来,她脸上端着慈爱笑容,对着元忻柔声问道,“皇儿在和皇后说什么?什么事便是母后也不能?”
她目光带着盈盈水色,三分失望七分委屈地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想当初哀家和皇儿在冷宫相依为命,皇儿不论有什么话都愿意跟哀家说。哀家记得,景和十三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宫没有炭例,再冷也只好自个捱,哀家说,委屈了皇儿因为哀家不受先帝待见,皇儿却说,挨饿受冻,总好过母子分离。”
她无限哀怨地叹气,“如今日子好过了,皇儿却反而跟哀家离了心……”
缪太后年轻时生得极美,又有一把宛若黄鹂出谷般清脆动人的嗓音,如今她虽然容颜凋谢,但说起话来却仍然婉妙好听,虽是真真假假的抱怨,但听起来却像是一曲欢歌。
但在元忻听来,这软糯的言语却像是锋利的尖刀,对着他劈头盖脸地飞来。他在冷宫中长大,后来因为蔺妃所出的皇子夭折,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宁王又残暴不仁不堪为君,先帝这才将他接了出来。他贵为储君,可每当想到冷宫中那些艰难岁月,总是万分心疼自己的母亲。
这番话,令他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那股坚定,便如同尘埃,被风霜吹过了无痕迹。他连忙上前扶住缪太后,“母后想多了,孩儿怎么会跟您离了心?”
缪太后瞥了眼颜筝,继续追问,“那哀家怎么听到皇儿说,要处置缪妃?”
元忻一愣,急忙说道,“母后听错了,没有的事,缪妃好端端,又不曾犯了什么大错,孩儿怎么会处置她?”
颜筝望着这对母子不由冷笑起来,她与元忻成婚五年,眼前这样的情景发生过无数次。每回元忻信誓旦旦的许诺,缪太后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让它不作数。她原就没有指望元忻会帮着她处置缪妃,所以对他方才的承诺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心里总是痛的,她被害死的孩儿的性命,不及缪太后几句“忆苦思甜”,她一直以为她与元忻也算得上是恩爱的,只是有些事碍于孝道罢了,但如今却终于明白,她在元忻的心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倘若真的恩爱,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又怎能如此弃她的感受于不顾?
颜筝秋水一般的眼瞳锁在一起,扇睫微微翕动,在苍白的脸上投射下浓密的黑影,“太后没有听错,皇上的确是说要处置缪妃。”
她微昂起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缪妃谋害当朝皇后,毒杀皇嗣,是死罪。缪妃所用的毒药在她寝宫被搜到,替她买毒的人和投毒的人,都已经招认签字画押,人证物证俱在,缪妃的罪责不可抵赖,这样证据确凿,难道不应该处置吗?这些罪证本宫已经递交给宗亲府,想必近日便有决断。”
宗亲府,是夏朝元氏皇族的长老会,虽不干涉朝政,但却能处置元氏皇族内务,地位超然,颜皇后状控缪妃毒杀皇嗣,这是头一等的重罪,若是当真证据确凿,那宗亲府必当严惩,连皇帝和太后都无法阻拦。
缪太后气怒非常,指着颜筝厉声呵斥,“你怎么敢!”
颜筝迎着缪太后欺身上前,步步紧逼,脸上带着冰封一般冷冽的表情,她语气森冷地说道,“我怎么不敢?太后指使缪妃谋杀我的孩子,又捏造罪证栽赃诬陷我父亲谋逆,我颜氏一族过不久后就都要人头落地。这世间我再无亲人,孑然独自,最多便是一死罢了,又有什么不敢的?”
她将缪太后逼退至廊下,自己却凭栏而立,九层宫阙之上风卷飞扬,将她单薄的衣衫吹鼓起来。
元忻跟随出去,看见她衣袂翩翩,像是只决然待飞的蝴蝶,恍若在天际游弋,虚无又飘渺,心中蓦然有一丝沉闷的钝痛,他想要上前拉住她,但缪太后在他身前挡住,他终于还是没有敢伸出手来。
颜筝无暇顾及元忻的心思,她只是轻蔑地望着缪太后,脸上的笑容肃杀而冰冷,“太后想不到我敢做的事,还多着呢,譬如……”
她凑近缪太后耳侧,用仅只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慈安殿里藏着的假尼姑,太后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听说太后去岁身子有恙,好几月不曾见人,其实是给咱们皇上生小弟弟了呢。”
缪太后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颜筝的脖颈处的衣襟,瞠目欲裂,“你胡说!”
颜筝轻轻笑了起来,“自太后年轻时起,这样的传闻就多的是,我是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太后觉得这重要吗?颜氏满门尽灭,我带着太后和缪妃陪葬,似乎还不够本,那太后欠我的,就来世再还给我吧!”
她冲着缪太后眨了眨眼,身子轻轻一纵,便从玉砌的雕栏上滑落下去,像一朵纯白的莲花,在殷红的血色中娇艳绽放。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如愿听到宫人凄厉的喊声,“太后杀人了!太后杀了皇后!太后将皇后从廊台上推下去了!”
已完结:[e=《东风第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