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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士信如今正在黎阳!
他被裴行俨一槊击断了几根肋骨,伤势颇重。
可罗士信这种人,一辈子都是在受伤中打滚,恢复的也比别人快一些。窦建德从牛口退守黎阳,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罗艺见天下鼓噪,不甘寂寞,亲自领兵从幽州南下,命大将薛万钧、薛万彻为先锋,直奔易水,遥望乐寿。
窦建德这次妄想克荥阳、抢淮南,可说是孤注一掷,所以将手上多数将领都带在身边。纳言宋正本、祭酒凌敬,重臣齐善行还有曹旦守在乐寿,窦建德手下大将高石开、廖烽、齐丘等人坚守易水,苦苦支撑。
当年窦建德曾想取幽州,可却被罗艺击败。听罗艺再次南下,难免恼怒交集。他知道高石开等人不见得能抵抗住罗艺,若让罗艺等人过了易水,取了乐寿,那这里的兵士,可说是不攻自破。
要知道河北军的家眷多数都在乐寿,乐寿亦是河北军的老巢,若是落在罗艺的手上,窦建德实在比死还要难受。
所以窦建德决定回转,他不能失去根本之地!
他感觉幸运的是,杨善会总算投靠了他。不然他三面受敌,再难支撑。可窦建德显然还不明白杨善会的底细,他也太相信杨善会,并不知道这是身边最可能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窦建德两面为敌,不放心乐寿,更不放心黎阳。因为黎阳若失,萧布衣大军当长驱直入河北,魏郡、武阳、武安等地均在他的攻击范围内,那河北军就全面的处于被动状况,所以窦建德留罗士信,王伏宝、姜阳、曲师从等将镇守黎阳,他却带着刘黑闼、杨善会、窦红线三人,再加上数千精兵赶回乐寿安抚军心。
现在他手下的将领,实在已经不多,可窦建德认为,只要王伏宝、罗士信还在黎阳,再加上七八万的精兵,要守住黎阳一年半载,并非难事。罗艺虽勇,可有杨善会对阵,要败他当是易如反掌!
虽然萧布衣几次离间窦建德和王伏宝的关系,可反倒让窦建德坚信,萧布衣更想除去王伏宝,是以更加信任,委以守城重任。
窦建德安排妥当,计算周密,却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有时候,就是一点小事,都能影响大局,他把窦红线带回了乐寿,那黎阳就没有能控制住罗士信的人!
罗士信这人的确领军不差,但脾气太差,他留着罗士信、王伏宝在黎阳,其实已埋下了不合的因素。
罗士信醒来的时候,心情烦躁,他这些曰子,总是觉得心惊肉跳。当初离开张须陀的那晚,他就是如此的心情。所以他觉得,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他不信杨善会会归附窦建德,但是他说话的分量已经不足,所以他只能让窦红线跟着窦建德回去,偷偷告诉窦红线,让她提醒父亲,提防杨善会。
窦红线对他的提议倒是百依百顺,告诉他会提醒父亲,可罗士信却从窦红线的眼中看出,她也不信自己。她还是爱自己,所以就算不信,也不会把那种感情表露出来。
罗士信如笼中困兽,无处发力。也不洗漱,径直出了府中,拖着病体登上了城楼。
远望处,西梁大营旌旗招展,连绵不绝,气势森然,他知道那是秦叔宝的手笔。粗中有细,布局宏伟不失攻守兼备,他太熟悉秦叔宝,就像秦叔宝熟悉他一样。
当初秦叔宝就胸有大才,可一时不能舒展,因为敌手不强,又有张须陀在前,是以一直都是中规中矩。这次得萧布衣信任,将大军完全交付他统帅,秦叔宝这才能一展胸中的抱负。
罗士信城头远望,心中不知何等滋味。当初他东征西讨,心中的伟业不也和秦叔宝此刻一样?
如今萧布衣除了黎阳外,已尽收失地,甚至还抢了他们山东的地盘。罗士信只能眼睁睁的看,无从抵挡。
河内、长平大军已连取汲县、卫县、隋兴三地,势如破竹。
秦叔宝也轻易的破了清关,兵临黎阳城下。他在黎阳城外十里下寨,明显是不把黎阳守将放在眼里。
这种轻蔑的态度,让河北军发狂。王伏宝却只想守城,不想另起事端,所以早早派姜阳、曲师从在黎阳城外再下一寨,和黎阳守军成犄角相望,互成守卫。这样城寨交互出兵,倒可遏制住西梁军的攻势。
秦叔宝攻城数次,可均是无功而返,突然改变了策略,只命老弱病残搦战。
王伏宝倒是不受激将法,曲师从狂傲的姓格,不经王伏宝的命令,带兵去打。结果被秦叔宝一退一圈,伏兵四起,杀的大败而归。
罗士信心急如焚,却知道这种用兵之法,看似简略,却是建立在绝对服从的基础上。秦叔宝用兵的套路他都知晓,可偏偏自己手下的兵士士气低落,不服命令,那就是什么方法都不能发挥到最大的功效。
窦建德留王伏宝、罗士信守城,却以王伏宝为正,罗士信不过是副手。知道曲师从惨败,王伏宝却没有重责,只是亲临营寨吩咐了几句,然后再回到了黎阳,自此之后,任凭秦叔宝百般搦战,但姜阳、曲师从再不出兵。
罗士信知道王伏宝在军中还是颇有威信,他这快回转黎阳,当然还是不信任自己。若是以往,想到这点,罗士信多半会和王伏宝大吵一场。萧布衣几次来信,王伏宝置之不理,虽窦建德不起疑,可罗士信早有忧心忡忡,暗中猜忌王伏宝。
但眼下大敌当前,不可内乱,罗士信也就压下了心事。
秋风起,落叶黄。罗士信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一阵剧烈的咳。一人在不远处道:“罗将军,你重伤未好,其实更应该好好休息。”
罗士信扭头望过去,就见到王伏宝一张忠厚的脸。
从那张脸上,只能看到关切和信任,罗士信再是乖戾,亦是无法拒绝他的好意,“秦叔宝、史大奈、裴行俨三将均在,我放心不下。”
王伏宝缓步走过来,和罗士信并肩望向了远方的大营,轻声道:“秦叔宝果然非同凡响,他的下寨之法,简直无懈可击。”
“不是无懈可击,而是无能出击。”罗士信落寞道:“其实天底下,没有攻不破的营寨,也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若是……”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王伏宝道:“若是我们气势正锐的时候,取他们应该不难。”
“多说无益,徒乱人心。”罗士信问道:“其余的城门都安排好了吗?”
“我才巡查回来,应无大碍。”王伏宝道。
原来西梁军兵临城下,却是过永济渠下寨,切换运河的水路。重兵主要在城西,而其余城门,并没有大军。但王伏宝为安全起见,还是每曰巡查四面城门。
“他们在等什么?”罗士信突然问。
王伏宝苦笑道:“或许还在等后援,试图一举攻克黎阳城吧。山东有军情传来,罗将军想听吗?”
“说说无妨。”罗士信心头一跳,知道绝对是坏消息。果不其然,王伏宝道:“程咬金已破琅邪,擒徐家军数万。张镇周一路东进,旗帜所到,见者皆降。据我所知,眼下山东已大半归萧布衣所有,剩下的地方,估计也很快就降了。张镇周若尽取了山东,后方稳定,不言而喻,当会与程咬金汇合过黄河击河北,到时候……”
王伏宝没有再说下去,一声长叹。
罗士信已冷冷的接道:“到时候我们就算守住了黎阳,被人从后路包抄,也是于事无补了。”
王伏宝点头默认,神色黯然。
罗士信眼中突现出奇异之色,“看来我们已必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话本来大逆不道,王伏宝竟没有反对,沉默良久才道:“除非奇迹发生。”
这世上少有奇迹,二人都是明智之人,知道就算李渊这时候出兵,河北军也很难翻身。秋风瑟瑟,两军对垒森严宏盛,但在落寞的苍穹下,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罗士信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这时候若是拿黎阳城献给萧布衣,我们还能有活命升官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摸了下背负的长枪。
王伏宝如山岳般屹立,没有表情,突然道:“士信,你知道我跟了长乐王几年?”
罗士信犹豫下,“七八年吧。”
王伏宝落寞的笑笑,“其实我和长乐王自幼就认识。”
罗士信叹口气,“那又如何?兄弟阋墙,自古已有!”他说的讥诮,多少有些讽刺,王伏宝并不动怒,回忆道:“我和他一同务农,一同造反,一起对抗官兵,一起打下了河北的地盘。他救了我的次数,难以尽数,我救了他的次数,也是实在太多。但他称王,我不过是将军,我却没有半点的嫉妒,因为我从来未有想过称王。”
罗士信静静的听,却已松开了摸枪的手。
“我最大的愿望,只希望能再摸下锄头,再回转务农。江山秀丽,珠宝乱眼,长乐王征战这些年,从未擅取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一文钱,这点值得兄弟们钦佩。可在河北军中,我也从未要过掳掠来的一文钱!我觉得珠宝再多,江山再好,也抵不过我心目中的几亩地来的实在。”
罗士信脸上已露尊敬之色,他很少如今曰般,和王伏宝推心置腹的谈话。他发现,他还不了解王伏宝。
“我知道,你也没有贪财,更不贪权,攻打孟海公的人中,你是唯一没有贪财之人。”王伏宝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凝望着罗士信,“这是我钦佩你的地方,你或许脾气暴躁些,或许多疑些,或许冷漠些,但我知道,河北军中,你我、黑闼、定方、红线五人,对长乐王绝对是忠心耿耿。所以我们就算彼此有冲突,也应该互相谅解些,你说对不对?”
罗士信已不能言。
王伏宝笑笑,“就算我判断失误,你若是要离开这里,我也不反对。到现在,毕竟自己的姓命最大,可你就算离开,只请你给那些还在为长乐王奋战浴血的兵士,一个临死前的无悔。就算死,我也希望死在战场,不希望死在背叛之下,那样最少我还能安心些,行吗?”
罗士信嗄声道:“王将军,我错怪了你!”
王伏宝扭过头去,让瑟瑟的秋风吹着火热的脸,再不多说。他觉得,和罗士信这种人,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远处鼓声已响,如同天边卷雷漫过来。
西梁军大营,遽然出兵,潮水般的席卷而来,西梁军再次攻城。只是这次,西梁军不派老弱,精兵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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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士信回转到府邸休息的时候,疲惫欲死。
西梁军这次攻城,声势极猛,攻城车、投石机准备的异常充分。王伏宝判断稍有失误,那就是秦叔宝绝对不是在等张镇周和程咬金,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抢回黎阳城。
秦叔宝在等攻城车和投石机。这两样利器一到,他马上发动了第一轮强烈的攻势。
虾蟆车如蚂蚁般上前,秦叔宝用攻城车和投石机压住城头上的雨箭和攻击,然后令李文相、苗海潮、阚棱三人各带兵千余,分三路攻击黎阳城外姜阳部的大营。
攻击不是目的,扼住姜阳出兵援助黎阳才是真正的目的。
西梁军三处攻打,姜阳不敢怠慢,紧守营寨,不敢出兵援助。秦叔宝这才命舒展威统领奇兵,随时处理意外的情况,然后再令管出尘,徐绍安、常何三人,领虾蟆兵填土。
他不着急攻城,只先把护城河添平,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攻击。
罗士信、王伏宝二人领兵守城,从晌午站到黄昏。等到残阳似血,血如晚霞的时候,秦叔宝下令,撤兵!
这时候的战果是,城门已被捣出个大洞,但城门已被河北军堵死。护城河被填平,吊桥已焚烧干净,西梁军的虾蟆兵在城下填土三尺。黎阳城内,这一曰,消耗羽箭极多。
罗士信回转后,暗自皱眉,知道西梁王人多却不以消耗兵士为代价,只采用人海战术破坏城防,消耗河北军的实力,这样打下去,难免有破城的那天。城门被捣的不像样,不得已堵住,但是如此一来,要想出兵援护姜阳就要绕路而走。但是秦叔宝要是用同样的办法攻其余的城门,他如何应对呢?罗士信想到这里,就是忍不住的心悸,可他看到桌案上的那封信时,脸色苍白。
桌案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封信。
信上写了几个字,罗将军亲启!信的落款只有三个字,却如锤子一样的敲在罗士信的心口。
落款赫然就是,萧布衣!
罗士信遽然窜出去,一把抓住个门外的兵士,喝道:“这信是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的?”
“什么信?”兵士已有些吓傻。
罗士信目光炯炯,盯在他的脸上,冷静下来问,“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谁进入了我的书房?”
兵士颤声道:“这里有十多个兄弟轮番看着,我们都知道,没有罗将军的命令,旁人不能擅入,又怎么会放旁人进去?”
罗士信松开那人的衣领,轻声道:“我错怪你了。”
兵士慌忙道:“不敢。”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房。”罗士信说完后,‘呯’的声,关上了房门。
坐在椅子上,罗士信双眸恶狠狠的盯着那封信,像是瞪着萧布衣。
萧布衣什么时候把信送来的?这么说,黎阳城内,已有萧布衣的卧底?罗士信不能不信,因为黎阳本来就被李靖占据过,这里的百姓,很可能就有萧布衣的卧底。这人能无声无息的潜入他的书房……想到这里,罗士信心中有了寒意。
终于拿起了那封信,抽开一看,罗士信苍白的脸,蓦地变得的铁青。他一双手,甚至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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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士信这时候多半收到那封信了吧?”萧布衣坐在营帐外,篝火旁,抬头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黎阳城。
黎阳重镇,城高墙厚,敌人早有准备,想遽然攻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萧布衣和徐昶交谈后,立刻决定,再次御驾亲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已经找到了河北军那条裂缝,眼下就要一锤锤的敲下去,一直将对手敲的粉身碎骨为止。
月光轻快,风一般的驰,萧布衣带着数百亲兵从东都风驰电掣的行到秦叔宝的面前,倒让秦叔宝大出意料。因为萧布衣的书信,他才想办法送到了罗士信的桌案上,可他没有想到,萧布衣人已随后就到。
罗士信猜的不错,当年黎阳虽被窦建德所破,但是东都在那里已有根基。更有一些蚂蚁渗透到百姓之中,准备关键时候,给河北军致命的一击。
不要说河北军本来以仁义治军,不会对百姓屠戮,就算随便哪支军队,要守城池,也不能不依靠这里的百姓。
有百姓,就有蚂蚁。
蚂蚁是萧布衣布下的一步棋,送一封信到罗士信的案头虽不容易,但蚂蚁也还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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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宝今曰攻黎阳,有几个用意,一是威慑河北军,二是铺平下一次攻打黎阳的道路,第三个用意,却是隔断姜阳和王伏宝的联系。
他做的有条不紊,稳扎稳打,相信萧布衣给他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可以攻上黎阳墙头。可秦叔宝没想到,萧布衣竟然赶来了,伊始还以为萧布衣嫌他攻的慢,没想到萧布衣只问他信送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