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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边,宇文轩的上身微倾,紧紧握住床上女子无知觉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秦羽瑶苍白的面庞,心中“扑通扑通”跳得急促。一张开口,却只是喑哑的声音,仿佛多日不曾喝水一般嘶哑:“瑶儿?瑶儿?你醒了么?”
旁边,宝儿揪着小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丝哭音唤道:“娘亲?你终于好了吗?你能听见宝儿吗?娘亲,你快点醒来吧!”
就在方才,两人全都感觉到秦羽瑶的手指动了一下,而后手臂也动了动。这在过去的三天内,还是从未发生过的事。父子两人全都紧张起来,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孔,全都浮现出满满的期待。
“什么?夫人醒了?”秀兰恰时走进来换茶水,听见宝儿的声音,不由得惊喜叫起来,连忙放下茶壶往床前走来。
这一声也被其他人听到了,很快全都跟着进来了:“夫人醒啦?太好啦!”
宇文轩心思缜密,自从秦羽瑶无故昏迷后,便不曾让除却宝儿之外的任何人进来。然而秦羽瑶似乎有好转,他一时间也忘了训斥,便叫她们一股脑儿全都钻进来了。
于是,众人围在床边,期待的目光看向床上,那张昏迷数日的苍白面孔。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只见秦羽瑶的眼睑颤了颤,随即缓缓睁了开来。霎时间,众人不由得一声欢呼。
然而,秦羽瑶的眼睛虽然睁开了,却没有焦距,空洞茫然,仿佛没有感情的玻璃珠子。所有人都不由得噤声,目光定定地盯着秦羽瑶,等待那双不带有感情的色彩的眼睛,重新恢复神采。
可是令众人失望的是,秦羽瑶睁开眼睛不过片刻,便又缓缓闭上了。随后一动不动,再次陷入沉睡中,仿佛方才片刻的睁眼,只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
“瑶儿?”
“娘亲?”
“夫人?”
众人齐齐唤出声来,每一个声音都是极力的轻柔,然而这轻柔后面却是满满的担忧与焦急。秦羽瑶却再也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就连手指都一动不动。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细微轻浅,脆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
屋子里刹那间又变得寂静无比,就连稍微粗重一些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出去。”宇文轩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悲伤与沉怒:“全都出去。”
秀兰等人的嘴唇动了动,都没敢说什么,担忧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秦羽瑶,随后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宝儿还站在床前,也被宇文轩的目光给扫过,咬着嘴唇,拉着澄儿出去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憔悴苍白的宇文轩,与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秦羽瑶。
“瑶儿,瑶儿……”宇文轩握起搭在被子上的微凉小手,喃喃地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给我线索好吗?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衰弱?”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这种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中的事。
他请来了雍京城内的所有知名大夫,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有用的话。不是说秦羽瑶的身体没有任何病症,便是干脆说不知道。
没有病症?那为何昏迷不醒?又为何屡屡七窍流血?必然是中了毒之故!
然而,千衣翻遍毒经,也没有发现究竟是什么奇毒。三日之中,秦羽瑶不曾醒来过一次。除却能够喂进去寥寥无几的清水,便再也喂不进去其他食物。若是如此下去,即便秦羽瑶没有任何病症,饿也要饿死了。
从第一日的焦急担忧,到第二日的无措恐慌,再到第三日的隐隐绝望。宇文轩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只有守侯在秦羽瑶的身边,才能让他心中的不安与恐惧稍稍缓解。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微少的缓解也不见了,心中的恐惧与绝望与日俱增。宇文轩几乎派出手下所有能够调动的势力,来搜查可疑的人和线索。
坐在床边,呆呆看着秦羽瑶苍白而无力的脸颊,宇文轩心中一片空空。他不敢想,假如秦羽瑶醒不过来,会是何等情形。
忽然,秦羽瑶的身体剧烈震动一下,紧接着七窍之中再次流出血来。宇文轩的目光一紧,紧接着心中一痛,胸腔中几乎被绝望所填满。整个人仿佛被抽空力气,仅仅是坐着都让他用尽力气。良久,才颤抖着手掏出手帕,去擦拭那些血迹:“瑶儿,瑶儿,你不能这么折磨我。”
破碎的声音从宇文轩的口中溢出,他颤抖的手僵硬地捏着帕子,一下一下,轻柔地擦去血迹。然而这一次,从秦羽瑶的七窍之中流出来的血迹,并未像曾经一样很快便停下来。鲜红的血液溢出不止,随着秦羽瑶的身体轻微抽搐,流出更多。
宇文轩的眼睛顿时红了:“千衣?千衣!”
随着他的呼唤,门外很快闪进来一个人,但却不是千衣,而是思罗。
思罗闪身跃进来后,站在床尾看向秦羽瑶,就看见刺目的红色不停地从她的七窍中流出来。顿了顿,思罗说道:“师兄不在,主子有何吩咐?”
宇文轩怔了一下,才想起来千衣已经被他派出去了,府中仅仅留下思罗和几只云鹰。
“无事,你下去吧。”宇文轩压下失望,对思罗挥了挥手。
他方才心急之下,下意识地叫出千衣的名字,本是想寻问他究竟查出线索没有。实际上,不必问,倘若有丝毫线索,下面的人便会第一时间汇报上来。
思罗顿了顿,便退了下去。整个屋里,重新寂静下来,只剩下宇文轩和秦羽瑶两人。
终于,秦羽瑶的七窍之中不再流血。然而多日不曾进食,又失去许多血液,秦羽瑶的面色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白。宇文轩低头看着握在手里的沾满血迹的帕子,心头升上浓浓的恐惧——再这样下去,瑶儿会死的!
指尖一松,沾满血迹的帕子掉落在地,宇文轩伸出左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而后面色一凝,并指凝气,在腕上划出一道伤口。
随后,宇文轩站起身来,右手捏开秦羽瑶的下颌,将左手手腕举在她的嘴边,让流出来的血液一滴滴落入她的口中。
鲜红的血液顺着宇文轩的手腕滑下,落入秦羽瑶的口中。昏迷中的秦羽瑶吞咽得十分被动,远远比不上血液流入的速度,很快便被血液涌满了口腔,开始顺着嘴角往外溢出来。
宇文轩抿紧嘴唇,眼神中透出一股不甘,掐着秦羽瑶下巴的手改为点向她喉咙处的穴位。受到刺激的秦羽瑶,无意识地加快吞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宇文轩看见秦羽瑶的右手又动了动,不禁眸中迸出喜悦:“瑶儿?你醒了吗?”
他一边盯着秦羽瑶的眼睛,一边余光注意秦羽瑶的手指。只见秦羽瑶的食指微微划动,动作虽然微弱,却仍然能看出那是在写字。宇文轩定睛看着,就连给手腕止血都忘记了。
秦羽瑶写得很慢,每一个笔画都十分吃力。写完之后,便停住不动了。宇文轩将她写的字连起来读了一遍,方才升起的喜悦顿时消散一空,面色有些变了。
不久,秦羽瑶的手指又动起来,一下一下,艰难地划起笔划。这一次写下来的三个字,跟上次的一样。写完之后,便不动了。
“不!”等了良久,不见秦羽瑶有其他动作,宇文轩的面色渐渐变了,神情透着一抹仓惶:“瑶儿?瑶儿?你不是那个意思,对不对?”
然而任宇文轩如何呼唤,如何推搡,秦羽瑶都不再回应。宇文轩浑身僵硬地坐在床边,无声念着秦羽瑶划出来的三个字,心中的不详愈来愈浓。
“对不起?对不起?……瑶儿,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朦胧光晕的世界中,秦羽瑶捂着嘴,泪流满面:“对不起,阿轩。”
对不起,她不能回去。
不是不能回去,也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得不离开。望着银镜里宇文轩的面孔,秦羽瑶捂着嘴退后两步,转过身子,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银镜的对面。
对面的那头,也有一面镜子。映出来的画面,是令她心神皆碎,肝胆俱裂的情景。
*
“顾子清,你还往哪里跑?”空旷的街道上,满是炸裂的碎砖块、玻璃片,以及各种金属残骸。
在满地狼藉中,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狼狈地躺在地上,一身浅色休闲装,本该衬得他斯文清秀,却因为破碎不堪,露出一块块血迹斑斑的皮肤,而显得孱弱可怜。
他喘着气,对指着他脑袋的黑洞洞的枪口视而不见,竟然还能笑出来:“来啊,杀了我,为她报仇。”
拿枪指着他的人,是一名年轻女子。棕红色的及腰长发,打着波浪大卷,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浓浓的怒火,使她看起来惊人的美丽:“你以为我不敢?”说罢,便是手腕一移,将枪口转到他的肩头,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响起,顾子清的一条手臂顿被炸碎,软成一滩烂泥。
容貌绝艳耀眼的女子,轻哼一声,收回原本踩着他胸膛的脚。
“很好。慕小姐的枪法一直如此精准,方才的六颗子弹,每一颗都钉在我的骨头中央。”遭遇重创,顾子清不仅没有惨叫,反而仍旧维持着那个淡淡的,带着讥嘲的笑容。
这一幕彻底惹火慕秋寒,她脸色一寒,举起枪口对准顾子清的另一条手臂。下一刻,“砰砰砰砰”的枪声响起,顾子清的另一条手臂也废掉了。
慕秋寒勾着红唇,凉薄地吐出一句:“顾先生,可还满意?”
即便顾子清的忍耐力出众,在接连碎掉两条手臂的情形下,面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如瀑的汗水从他的肌肤上冒了出来,渗入伤口里面,带来火辣辣的疼痛。然而这疼痛,比起碎掉手臂的疼痛,简直不值一提。
而碎掉手臂的疼痛,比起这两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心的疼痛,又是不值一提。顾子清睁着已经有些模糊的眼睛,从喉咙中溢出两个字:“满意。”
见到他终于有些屈服的样子,慕秋寒终于觉着些许痛快了。慵懒地转着手腕,使枪口对准顾子清身上,绕过了大动脉,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动扳机。
一声又一声枪声响起,顾子清的身上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花。子单的冲击力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狼狈地抽搐着。疼痛令他失去了自傲的资本,此刻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慕秋寒勾着唇角,上身微倾,语气带着浓浓的怨恨:“你杀了她,该死的你,居然杀了她!杀了她的那一天,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顾子清满头大汗地仰躺在一片废渣碎屑中,重伤让他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越来越多的汗水从他的脸上渗出来,混合着泥土与血液,将他清秀的脸庞染得狼狈不堪。
然而他却强挤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是杀了她,可是那又怎么样?你要杀了我,为她报仇吗?”
“想得美!”慕秋寒美艳照人的面上浮上一丝寒意,“我不会杀你,我只会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落下,慕秋寒移动手腕,让冰冷的枪口对准顾子清的一条小腿,“砰砰砰砰”打下一串子弹。
俯视着顾子清痛得抽搐的模样,慕秋寒的眼中浮上一丝复仇的快意:“怎么样?痛不痛?要我给你打一针止痛剂吗?”说着,左手一抖,手心出现一只琥珀色的透明药水。
顾子清吃力地半抬起头,视线将慕秋寒打量一遍,僵硬地勾起唇角:“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骄傲站立的女子,穿着一身紧身劲装,傲人的身材使她看起来有如女战神一般飒爽。然而身上却开了多处口子,肩头、腹部、大腿多处等都被血液浸染成了深色。在碎裂的布料绽开处,一片片翻卷的皮肉露了出来,狰狞可怖。
顾子清如此狡猾,为了追杀他,慕秋寒即便做了万全准备,仍旧是负了不轻的伤。此刻,她仍旧能够稳稳地站在这里,一小部分是缘于她的倔强,更多的却是心中对于复仇的执着。
听到顾子清挑衅的话,慕秋寒毫不犹豫地又在他身上开了一个血洞:“你倒是很能忍?这样都不能让你昏死过去?哦,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可怜你了!”
昏迷是身体对于外来的骤然伤害所作出的应激保护,可是顾子清受了这样的伤,居然不能令他昏迷。慕秋寒看着顾子清蜷缩在地上,疼痛难忍的模样,只觉得痛快解气。
她抬起画着长长眼线的妖媚的大眼睛,往不远处的一辆加长坚固的房车扫了一眼,妖媚的眸中再次燃起怒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杀了她!”
愤怒的火焰,点燃了她心中的痛楚,举起枪口对准脚下躺着的这个男人。白皙的手指扣动扳机,“砰砰砰砰”一阵响声过后,顾子清的另一条腿也碎成了渣。
四肢皆碎,这一回顾子清再也没能挺住,立刻晕过去了。
慕秋寒的红唇轻轻勾出一个残酷的弧度,从腰后取出一只浅蓝色的小瓶。动作熟练地拔开瓶盖,弯下腰,抬起枪托狠狠敲开顾子清的下巴,而后将一小瓶独家配置的清醒剂灌入他的口中。
不多久,顾子清醒了过来。
“还好吗?”慕秋寒挑着优雅修长的眉头,轻声问道。
顾子清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血液的流失,让他有些昏昏沉沉。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天真到认为慕秋寒是在关心他。
事已至此,顾子清一声苦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囫囵声音:“你还真是狠。”
“比不上你狠。”慕秋寒冷冷地道。
“我真是替你为难。”顾子清努力咽下口中的鲜血,使声音保持顺畅,艰难地说道:“你舍不得杀我,因为你要折磨我。可是你不杀我,我必然会逃脱,就如同之前的两次那样。而如果下次你抓不到我,我逍遥法外,享尽乐趣,你觉得你对得住她吗?”
顾子清的一言一语,都在诱导慕秋寒下一个决定——马上杀了他。
这个诱导并不高明,慕秋寒很轻松就能听出来。然而,她却咬牙切齿地瞪着地上这个可恶的男人:“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叫你享受一丝人间乐趣?”
顾子清只是笑,那张混合了鲜血、泥土与汗水的脸上,再也看不清原貌,更加显得可怖。
慕秋寒咬紧牙关,妖艳的大眼睛里迸出浓烈的怒火,白皙的手指紧紧握着枪,一下又一下咽着唾沫:“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慕秋寒抬起手,使枪口对准顾子清的胸膛。她本来不想叫他死得这么便宜,可是……目光闪了闪,随即变得冷硬,慕秋寒扣动扳机,顿时只听“砰砰砰砰”一阵连续枪声,顾子清的胸膛被打个稀烂。
四肢皆碎,甚至连形状也不辨。胸膛被打成筛子,心脏早已破碎成抹布。这样的伤势,便是大罗神仙也无生还之理。
随着枪声落定,顾子清的身体也停止抽搐。被泥土与血液染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上,细长的眼睛半合。薄薄的嘴唇却微微勾起,仿佛含着一丝笑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恨之入骨的仇敌就这样死了,慕秋寒的心中其实并无快感。他就是死上一千回,一万回,阿瑶也回不来了。
忽然,慕秋寒的身子晃了一晃,随即又站定。她单膝跪下,伸手探上顾子清的颈侧动脉,只察觉到一片平静。
他死了。慕秋寒无比确信,他是真的死了。然而,她却一直摸着他的颈侧,直到他的身躯变凉,变硬。
“便宜你了!”慕秋寒刚要站起,却觉身体又是一颤,连忙伸手支在地上。然而却没有支撑住,软软倒了下去。
“嗒!”冰冷的枪掉落在地,慕秋寒的手指动了动,却再没有力气把它捡起来。
一头长发凌乱地铺在地上,修长窈窕的身躯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慕秋寒妖媚的大眼睛轻轻眨动,却再也没了耀眼之彩,而是渐渐变得茫然与空洞起来。
*
不久之前,秦羽瑶半个身子探入银镜,即将回归之时,不经意间回头一瞥,便看到这—幕,顿时骇得肝胆俱裂!她最好的朋友,慕秋寒为了替她报仇,竟然以命作饵,身负重伤,濒临死亡!
看到这一幕,秦羽瑶连忙从银镜中脱身出来,跑到对面的银镜前,对着里面大喊道:“秋寒!站起来!清醒一点!”
银镜里面,慕秋寒的脑袋似乎转动了一个细微的角度,眼神中清醒了片刻。
“秋寒!掏出你左边腰侧的药!秋寒!”只见慕秋寒有反应,秦羽瑶更加大声地叫喊道。
然而这一回,慕秋寒却不为所动。也许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也许是没有力气了。
秦羽瑶看着血液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打湿了她棕红色的烫成波浪大卷的长发,染红了地面,恨不能马上穿过银镜。
然而,秦羽瑶却有一丝犹豫。穿过银镜后,她能否救起慕秋寒?
与另一边不同,另一边的秦氏身体好好的,她只要穿过银镜,便能复活。可是,当时的秦羽瑶已经死在顾子清的枪下,过去那么久,尸体早该腐化了才对。
没有承载灵魂的躯体,她该如何复活?
一边是确切的复活,与爱人、儿子生活在一起。一边是希望飘渺,也许将面临魂飞魄散。秦羽瑶站在两面银镜中间,视线转过来又移过去。一边是宇文轩不要命地往她口中滴血,朋友们为她伤心痛苦;一边是慕秋寒身负重伤,面临死亡。
两边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该如何选择?秦羽瑶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变成两个。
挣扎和犹豫撕扯着秦羽瑶的心,终于还是做出决定。
倘若她死了,宇文轩会伤心、难过,却不会死。他还有大仇未报,宝儿还没有长大,他还要照顾宝儿。而宝儿的年纪还小,失去母亲的伤痛总会平复的。至于其他人,他们会记得她,在心中缅怀她,却不会为此影响日后的生活。
可是,如果她不去管慕秋寒,慕秋寒却会死掉。那个傻姑娘,她根本是一心求死。
做出决定后,秦羽瑶不禁泪流满面。她舍不得宇文轩,舍不得宝儿,舍不得那边的一切。可是,慕秋寒是她的好朋友,慕秋寒能够为她做到这样,难道她就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一只手捂住嘴巴,秦羽瑶来到映出宇文轩面孔的银镜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探进去,努力动了动手指,对他写道:“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
这是秦羽瑶对宇文轩的亏欠。可是,她却不能不如此。
随后,秦羽瑶从银镜里面看到,宇文轩疯狂地往她口中滴血。宝儿趴在床边呜呜地哭着,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稚嫩的腮边流淌下来,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伤心。
还有三秀,还有香椿,还有陈嫂和魏嫂。秦羽瑶贪恋地从这一张张面孔上扫过,最后狠了狠心,咬牙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开脚步,飞奔扑进那面通往现代的镜子里。
*
秦羽瑶的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无意识的吞咽也停了下来。鲜红的血液含在她的口中,开始一丝丝流淌出来。
宇文轩呆呆坐着,颤抖着伸出手,抚上秦羽瑶的脸庞。
冰冷,僵硬。
宇文轩的眼睛霎时红了,他的手指滑落下来,落在秦羽瑶的颈侧,但觉一片寂静。那原应有的温热、细腻、跳动,一丝也没有了。
她,死了。
就在他的面前,无声地诀别。甚至,她都不曾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
这个认知让宇文轩瞬间发狂大叫:“不!”
一声嘶哑绝望的大叫,惊动了外面守候的人群,思罗身形利落,瞬间跃了进来。三秀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待看见房内的一幕,所有人都不由得惊呆了。
“主子?”思罗第一时间发现宇文轩手上的伤口,连忙冲过去为他包扎。
谁知却被宇文轩推开,只见宇文轩紧紧抿着嘴唇,大力掰开秦羽瑶的嘴巴,划破的左手腕悬空在秦羽瑶被迫张开的嘴巴上方,挤出血液往她的口中滴去。
“主子,停下来!”思罗素来面无表情的脸庞,此刻也爬上一丝惊恐,他匆忙看了一眼秦羽瑶,大喊道:“主子,她已经死了,您这样是白白浪费!”
思罗抬手试着阻止宇文轩,然而除却得到宇文轩狠狠的一个目光之外,便再没收到别的回应。
“什么?夫人竟……”三秀等人全都不可置信地抬眼盯着思罗,待看见他并无否认,不由得全都大叫起来:“不!这不可能!”一齐拥了上来,要检查秦羽瑶的情况。
然而,待看见床头的一幕,又不由得全都刹住脚,目光呆滞地看过去。
只见宇文轩紧紧抿着嘴唇,那本来就薄的嘴唇,被他抿得毫无血色。而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孔,不知是否因为失血的关系,而变得更加苍白。他的眼神透着一股狂怒,手腕悬在秦羽瑶的嘴巴上方,拼命把血液往秦羽瑶的口中滴去。
已经失去生机,浑身变得冰冷的秦羽瑶,根本咽不下去。一丝丝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从脸颊一侧滑落下来,滴在被单上,很快染红了一小片。宇文轩仿佛看不见,只是拼命挤出血液,往秦羽瑶的口中滴去。
几人全都看呆了,胸中不约而同升起一股异样的难受,仿佛是气愤秦羽瑶死后还要被如此折腾,又仿佛是为宇文轩的痴情而感到悲伤。
忽然间,一道光影掠过,随着几个声响,待众人再回过神时,便见宇文轩浑身僵硬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对身前的灰色身影怒目而视。
“主子,请保重身体。”粗哑的声音,由灰色身影发出来。
千衣回来了。
千衣回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如此惊人的情形。回过神后,第一件事便是点中宇文轩的穴位,让他冷静下来。而后,扭过身子看向躺在床上,引起这一切的那名女子。
只见她柔媚的面孔上,此刻灰白一片,便连平日里的三分颜色都不再了。那双仿佛看透世情,却永远保持清亮的黑眸,则紧紧闭着,令那张柔媚的脸庞最后一份动人都敛没了。
千衣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包裹在银灰色衣物下面的面色沉凝,闪身移至床边,伸手搭上秦羽瑶的手腕。指尖一片冰冷,寂静。
伤重之人容易有假死状态,故此千衣并不曾慌张,又去检查秦羽瑶的眼皮。瞳孔已经扩散,这让千衣的心中一沉,随即双手按住秦羽瑶的胸口,开始强力按压起来。
心脏复苏术,有很大一部分几率令假死状态的人再次醒来。
随着千衣的动作,屋中所有人都迫切而又期待地看过去,人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千衣的身上。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他比思罗更厉害,他一定能救活夫人的!
然而,千衣大力按压了一阵,却发现所做所为皆是徒劳。身下的人不曾有半丝活过来的表现,她的身躯依旧僵冷。或许是他来得太迟了。这一刻,千衣的心头涌上一丝淡淡的怅然。
快一年了,自从主子注意到这个女人,生活便有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变得温柔了,会笑了,素来冷酷的手段,偶尔也会走一走柔化的道路。为什么,才过去不到一年,上天便要收走这个女人?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辈子的时间?
这一刻,多年不曾波动的心绪,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就如同,师父死在他面前的那个夜晚。
“她死了。”千衣垂眼,收回手,声音既不是本真的童稚,亦非刻意做出来的沙哑,而是一片空灵冷寂,仿佛巨大冰块被敲断的声音。
思罗最先反应过来,素来僵冷的面庞,一丝丝的难过变得浓稠起来,最终演变成深重的痛苦。
他和千衣不一样,最开始主子便让他来保护秦羽瑶。他是眼看着秦羽瑶从一名小农妇,一步一个脚印,成长到这一步的。
她心灵手巧,做出来的饭菜总是出人意料的美味。他原本不甘侍奉的心,渐渐就被笼络了过去。
记得顾青臣来挑衅,诱使她随他回京并贪婪夺取小白时,她是如何犀利又泼辣回击。
记得她用每顿早餐两只鸡蛋的行为,隐蔽机巧地从他嘴里套话,敏锐探出宇文轩的身份。
记得她和宇文轩初见的晚上,他心向宇文轩而得罪了她,她气呼呼地瞪着他,逼他用一身绝学拍碎蚌肉。
一幕一幕,仍旧清晰在目。
然而,那个坦然从容、气度优雅的女子,却成了床上这具脸色灰白、死气沉沉的尸体。
思罗的眼前又浮现出,明秀庄的比赛场上,秦羽瑶两眼亮晶晶的模样,那是她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他仅仅是看着,便觉血液在发热。
而今,不过几日的工夫,那个一往无前的,为了梦想而奋斗的女子,再也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再也不会鼓励、逗弄任何一个朋友。
宝儿趴在床边,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每个人都心酸不已。而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随着“砰”的一声,那是身体撞在门板上,不得不刹住脚的声音。众人回身望去,便见宇文婉儿倚着门板,咬着嘴唇,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直直看了良久,才终于迈动脚步,一步一步朝床边走过来。每走一步,因为奔跑过急而泛红的双颊,便减少一分血色。
来到床前时,宇文婉儿的面色已然惨白。她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触到秦羽瑶的面颊,顿时浑身一震,整个人软软向后倒去。
任飞烨跟随在后,及时抱住她的腰。此刻,亦是满面愤怒。
这些人里面,属任飞烨认识秦羽瑶最久,两人乃是知心相交,君子淡如水。秦羽瑶赞赏任飞烨的人品,任飞烨更是感激秦羽瑶的撮合,尤其秦羽瑶在夺冠之后向皇上许的愿望,更叫他和宇文婉儿都感激无比。
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人,却死得如此凄惨。
宇文婉儿紧咬嘴唇,瞪大眼睛看着秦羽瑶,像要把这一幕死死地刻在心里。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阿瑶,你不会白死的,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满室哀寂,刹那间化作波涛暗涌的愤怒。
秦羽瑶的死亡,并未瞒住任何人。就在秦羽瑶昏迷的第一日,宇文轩与千衣皆探测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便入宫请了老御医为她诊治。
及至后来,秦羽瑶昏迷的原因始终找不出来,宇文轩几乎是请动了京中所有的大夫。故此,上至皇族百官,下至寻常百姓,皆得知了秦羽瑶病重的消息。
真正引起轩然大波,是在秦羽瑶死后。
因为四国来朝,制衣大比之事,秦羽瑶被许多人记住。而明秀庄的赛事,则让她彻底出了名。那日秦羽瑶在书局中昏倒,便落入了许多人眼中。不止一个人看到,她身上沾染了血迹。故此,秦夫人病重的消息开始广为传播开来。
秦太傅这几日恰心情好,四处访友,言语之间多有对秦羽瑶的夸赞与骄傲。谁知,却被告知秦羽瑶病重。他打心底不信,却又听传闻有鼻子有眼,便带着一丝疑虑去了轩王府。
宇文轩恼恨有人对秦羽瑶下手,更恼恨自己没有及时防御,害得秦羽瑶昏迷不醒。便加大防御,使整个轩王府如同铁桶一般,连只鸟儿都飞不过去。整个府中,也只有宝儿能见一见秦羽瑶的面,三秀等人全都见不着,更别提外人了。
担忧女儿的秦太傅吃了个闭门羹,心中着恼不已。然而更多的却是担忧,莫非秦羽瑶果然如传闻一般病倒了?偏他年纪大了,闯不进去,又兼之身为臣子,不敢触怒宇文轩。思来想去,便找到曾经为秦羽瑶诊治的老御医们,打听秦羽瑶的情况。
这一打听不要紧,好悬没给秦太傅吓死。他已是这般年纪,对官场上的话极为敏锐,老御医的推说之词他根本不信,唯一听出来的只有一个意思——秦羽瑶没救了!
否则,这么些御医们为何无从下手?要知道,以秦羽瑶如今的身份,假如治好了她,便是有恩于轩王府,谁不想得这么个恩情?再者,以秦羽瑶的名头,假如治好了她,便相当于扬名天下,谁不想流芳千古?
况且,御医们互相也是有好胜攀比之心的,都想在同行面前表现出对疑难杂症的擅长。既得了轩王府的感激,又能够扬名天下,还能在皇上面前出了头,如此好事谁不想?
偏偏就没有一个人想!秦太傅的眼睛瞧得清楚,他们全都避之不及!如此一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全都治不好,怕砸了名声!
一时间,秦太傅气急攻心,险些晕死过去。待回过神后,则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他就这么一个嫡亲的闺女,自幼命运多舛,如今年纪轻轻又要丧命,她怎么就这么命苦?
秦太傅打听完消息,连家都没回,就来到轩王府的门外,跟宇文轩耗起来了。不论秦羽瑶有救没救,他都要在旁边照顾她,尽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朝廷重臣,泰山老岳父,就这么在大门前耗上了,难看不难看?宇文轩气得不行,便索性放他进来,但却不叫他见秦羽瑶,只叫他等在客院中。饶是秦太傅再闹,总归闹不去外头,宇文轩便不管了。
等到秦羽瑶魂魄离体,身躯变得冰冷僵硬,月华苑中便是哭声一片。这哭声传到秦太傅的耳中,犹如晴天闷雷,使他久久不能动弹。待到回过神后,便拼了命地往外闯。
下人们自然也听到哭声,料想着秦太傅乃是王妃的亲生父亲,不让见最后一面不大好吧?便放他出去了。
然而,秦太傅到的时候,毕竟晚了。只见到秦羽瑶的尸体,苍白灰暗地躺在床上,被单上、衣服上、脖子上,全都是干涸的血迹。
“你杀了我女儿?”秦太傅登时红了眼,扑上去要把坐在椅子上呆呆无神的宇文轩掐死。
宇文轩一早被千衣点了穴道,动弹不得,闻言只是漠然看了秦太傅一眼,半丝反应都没。落在秦太傅的眼中,便是默认了,他顿时气急,抄起手边能够到的东西便往宇文轩打去。
千衣和思罗自然护着他,很快秦太傅便将能扔的东西都扔干净了。他看着床上躺着的无声无息的女儿,老泪纵横,再看宇文轩漠然无觉的面孔,更加恨起来:“你还我的女儿!”
没有东西扔,秦太傅顿时想起曾经在戏台上看过的,农家老汉常常脱了鞋子揍儿子的事。他弯腰脱下一只靴子,拎起靴筒,把鞋底朝宇文轩砸过去。
一时间,房里东西乱飞。甚至有东西落到秦羽瑶的床上,这一幕让宇文轩顿时回神,立时喝道:“住手!”
秦羽瑶死了,身为她的父亲,秦太傅却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宇文轩自认为这件事做得不妥当,但是他丝毫不感到抱歉。秦羽瑶死了,他对秦太傅再也没有尊敬的心思。他不顾筋脉,强行解了穴道,起身走到秦羽瑶床前,将落在床上的东西扔掉。
三秀等人便开始劝慰秦太傅,毕竟宇文轩对秦羽瑶如何,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若说宇文轩杀了秦羽瑶,那绝不可能。
秦太傅心里也知道,可是他不能接受女儿的死,以及自己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三秀只得劝他道:“夫人这几日一直昏迷着,不曾清醒过,王爷是怕您看了难过。”
宇文轩是不是怕他难过,秦太傅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受苦了,一时间放声悲哭。
事毕,秦太傅自然是叫人把秦羽瑶的尸首收殓,运回太傅府上准备丧礼。宇文轩不同意,他根本没想过要把秦羽瑶下葬。
别人不知道,宇文轩却知道,秦羽瑶原本不是这里的人,而是时空异客。他心中还抱有期望,兴许秦羽瑶还会再回来呢?因而撵走秦太傅,撵走众人,独自一人呆在屋里,给秦羽瑶擦拭身体,换了衣物,将她宛若常人对待。
而后,命人搜罗种种奇珍异宝,涂抹在身上的、含在口中的、点燃香薰的等等,只求能够保持秦羽瑶的身体不腐化。
这一行径在众人看来,宇文轩已经疯了。秦太傅更是大怒,甚至上奏折给皇上,斥责宇文轩辱人尸首。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路过轩王府门口时,便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宇文轩闭门谢客,任凭外面传得风言风语,只是不予理会。
父亲和丈夫为争夺尸体而大打出手,这一则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道秦夫人的名头。顶着这则风声,三秀咬牙而上,遵从秦羽瑶的遗愿,将秦记布坊开张起来。香椿虽然难过消沉,却没有离去,而是辅佐三秀,一心打理秦记布坊的事务。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秦羽瑶夺得桂冠引起的风波,很快被秦羽瑶病重的信息压下去,又飞快被秦羽瑶死亡的消息所替代。秦太傅与宇文轩为了她的尸首而引发争执,宇文轩四处搜罗奇珍异宝储存她的尸首,秦记布坊开张,等等目不暇接。
这三个月,是雍京城的百姓们所度过的最充实的一段日子。随着叹息、惋惜、遗憾、缅怀、不舍、冷眼旁观、坐看好戏等,一段又一段的风波消散,雍京城终于趋于平复。
秦太傅历经丧女的悲痛,整个人犹如老了十几岁,在跟宇文轩的争执中失败后,便彻底隐居后院,再不出面。偶尔秦敏如回来,父女两人在明珠苑中对饮,望着这个专门为秦羽瑶收拾出来,但是秦羽瑶却没有住过几日的院子,那份悲痛便抑制不住地涌上来。
“她甚至还没有出嫁!”秦太傅喝多了之后,便会流着老泪哆嗦着道,“我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嫁妆,有我这些年积攒的珍本孤卷,有祖上传下来的田产铺子,有这么大一匣子拇指大的珍珠……再有两个月,这些都归她了!”
秦敏如丝毫不嫉妒秦羽瑶的嫁妆比她丰厚,每每也是泪流满面:“姐姐真是命苦!不知究竟是何人,处心积虑害死姐姐?我诅咒他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每每听到这里,秦太傅总是会顿住一下,而后不再言语,只是流泪。秦敏如只以为秦太傅懊悔自责尚未抓住凶手,便不再多言,偶尔劝慰他道:“爹爹不要自责,王爷一定会抓住凶手的!”
说着,便会往府中另一个方向投去气愤的一瞥。
秦敏如不明白,自从秦羽瑶死后,秦太傅和她都悲伤不已,时常以泪洗面。为何秦夫人反倒精神奕奕?似乎完全从秦辉死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面对秦羽瑶的死去,也只是垂眼淡道:“各人自有各人命。”
每日浇浇花,看看书,做做女红,偶尔出门爬个山。那小日子,别提多惬意,秦敏如就连做姑娘的时候都没这样自在过。难道秦夫人一点也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害死秦羽瑶的吗?秦敏如常常气愤地想。
就连一起参加明秀庄比赛的姐妹们,都掉了眼泪呢!秦敏如后来知道了,那时一起做模特儿的几位姐妹,都是什么人了。薛将军府的少夫人,宁国公府的少夫人,大理寺卿家的小姐,等等都是极尊贵的人。
甚至,里头还有公主殿下!这些姐妹们,同秦羽瑶能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只怕她们连面也没有多见,但是却悲伤得流下眼泪。而秦夫人,那副神情好似死去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毫无干系的路人!
秦敏如固然忿忿,但是她同嫡母一向不亲近,且如今也已经出嫁,回娘家的时候少,故而不愿与秦夫人起龃龉,口中能不提起来就不提起来。
太傅府上是这般诡异的情形,丞相府中却是雪尽春来。
秦羽瑶居然死了,这对蒋丞相等人而言,丝毫没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她这时候才死,已经叫蒋丞相等人十分稀奇了。除去眼中一钉,让蒋丞相等人的心情好了许多,对待顾青臣时也和颜悦色了些许。
奇异的是,蒋明珠仿佛也终于从阴影中恢复过来,不再对顾青臣冷言冷语,慢慢又变得娇嗔可人起来。顾青臣不是傻的,能够跟岳家重修于好,他自然求之不得。不论真心假意,总归夫妻两人渐渐回到之前的甜蜜生活。
皇宫中。
皇上对秦太傅表示过慰问之后,便派人去问宇文轩,可曾需要帮助?又试探问他,赐他几个美人宽慰他伤痛的心?被拒绝后,也不纠缠。他时日无多,眼下精力都放在江山正统的传承上面。
皇后在风波消散之后,特意请李贵妃喝了一顿茶,期间两人会心一笑,皆明白对方的意思。
“多谢皇后娘娘为婉儿出气。”李贵妃感激地道,“今后婉儿必感念皇后娘娘的恩情。”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这有什么?那秦氏胆敢做主到皇家公主的身上了,如此……是便宜了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悠悠问道:“上回给你看的名单,你有什么想法?”
“皇后娘娘挑的人选,自然都是人中才俊,婉儿能有皇后娘娘做主婚事,是她的福气。”李贵妃极尽奉承地道。
皇后很喜欢她的识趣,略微点了点头,又道:“我希望婉儿出嫁时,乃是一心一意。这件事,就由你这个母妃去说罢。”
李贵妃听罢,神情怔了一怔,面上浮起一丝为难。这半年以来,她和宇文婉儿愈发生疏了,常常见面也是无话。而自从宇文婉儿做了骁骑营的都统,两人更是连面儿也见不到了,感情更加疏离。
“皇后娘娘,此事……”李贵妃想把这件事推到皇后身上,这样日后宇文婉儿不愿意,也可以把责任都推到皇后身上。可是,看着皇后娘娘锐利的眼神,李贵妃咬了咬牙,说道:“前些时候宫外送来消息,说婉儿同民间的一个商户出身的小子,似乎有些来往。”
皇后挑了挑眉:“嗯?”
李贵妃掐着手心,鼓足勇气,说道:“曾经有人看见他们牵着手。皇后娘娘,假使婉儿心中有了人,可如何是好?毕竟,毕竟那该死的秦氏,曾经让皇上答应过,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皇后闻言,眼中划过一抹鄙夷,神情也有些冷了下来:“这件事还要我教你如何处置吗?”
李贵妃身子一僵,眼神闪了闪,勉强笑道:“不敢讨皇后娘娘厌烦。”掐了掐手心,有些恨皇后娘娘的狠毒。
这件事,真是再容易处理也不过了——宇文婉儿不是喜欢那小子吗?只消将那小子抓来,以此要挟宇文婉儿,宇文婉儿只有服服帖帖嫁人一条路。最不济,一刀杀了也没什么。
以李贵妃的心机,并非想不到这一点,她之所以求问皇后,只不过是想让皇后来做这个黑手。毕竟,李贵妃不想做得太绝,那毕竟是她的女儿,她知道宇文婉儿的脾气。如果她真做了这样的事,她们母女的情分算是完了。
可是,皇后可恨地不接手,非让李贵妃自己做不可。李贵妃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回去后却不得不吩咐下去,叫娘家人来料理此事。当然,少不了一顿叮咛与嘱咐。
又过了半个月,雍京城的形势一改平静,再次沸腾起来。
起因是有个香客迷了路,走到一座荒庙中,却发现了一具女子尸首。那具女尸已经死去多日,身体已经腐烂不堪,几乎辨不出形体。唯一能辨认出性别的因素,是她身上的裙装,以及长长的头发和女子专属的佩饰。
香客吓坏了,连忙报了官。官府派人收殓了女子尸骨,交由仵作检验。仵作断定这名女子乃是失血过多而亡,并且生前曾经经历挖心之苦。于是,官府派人封禁了那座荒庙,对其进行严密勘察。
扫净地上的灰土之后,发现地面上有大片干涸的血迹,并且形成一种古怪的图案,仿佛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古老的祭祀仪式。
但是现场并未留下太多线索,女子死亡之因,便成了一个谜。女子的尸首被放在停尸间,而后官府张贴布告让人来领。眼下乃是盛世,又是治安良好的雍京城,故而家中有人口失踪的并不多。很快,女子的身份便揭露出来了。
女子姓木,名叫木如眉。父亲名叫木大山,是绿荫阁木家放出去的仆人,曾经在青阳镇上掌管绿荫阁的分店。木大山去年亡故,木如眉便携夫上京来。水性杨花,贪恋富贵的木如眉,在扒上绿荫阁三公子木岚山做靠山后,便琵琶别抱。
绿荫阁因为破坏制衣大比,被罚下巨款银两,木岚山更是入了大牢。在那之后,木如眉就失踪了。没有想到,居然死在了荒山破庙里。
凭着良心来说,薛程仁并不想为木如眉下葬。那个女子,跋扈蛮横,任性妄为,不讲道理,又水性杨花,还给他戴绿帽子。薛程仁这辈子最厌恶、最厌恨的人,便是木如眉了。
然而,他虽然心里无比恼恨,却不得不承认,木家从前是有恩于他的。而且,人死如灯灭,什么仇怨都该消弭无踪了。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薛程仁便无法做到装聋作哑,冷眼旁观。因此,出面领了木如眉的尸首,买了一口最便宜的棺材,把她葬了。
从此以后,薛程仁便与木家再无干系。
然而,此事却没有完,随着木如眉的身份曝光,一波巨大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首先,木如眉为何会出现在荒庙里?为何被人放血又掏心?她的尸首被发现的时候,还有许多完整的值钱的首饰。由此可见,那人多半不是盗贼。
除此之外,破庙里的巨大的诡异图案,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人在做邪恶的事情?是什么人做的?又为什么要做?此事跟木如眉有何关联?
没过多久,第一波大浪便打了过来。那个由血液画就的,巨大的诡异的图案,的确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祭祀方式。需要仇恨的血液为力量,以生辰八字为引,夺取魂魄并送入魔鬼之狱。
这种阵法刚被认出来,顿时天下哗然。这太邪恶了,做出这种事的人,应当被处斩!
随后,便被证明了,那的确是一种害人的邪恶阵法。因为,未来的轩王妃,秦记布坊的创始人,夺取明秀庄的制衣比赛的秦夫人,便是因此而丧命的!
不少人都看见了,那日秦羽瑶带着婢女与小孩,本来好好地逛着街,却突然流鼻血并晕倒。再后来有大夫作证,他们被轩王爷请入诊断时,曾经亲眼看见秦羽瑶七窍流血。
秦羽瑶没有中毒,也没有生病,好端端便这样了,不是中了邪恶阵法的招儿,又是什么?就连皇宫中的老御医们都默认了这种说法——不是他们不会治,而是他们不懂邪术!
那么,木如眉为何要害秦羽瑶呢?她们之间有何仇怨?难道木如眉是为了给木岚山报仇?又有人说,当初木如眉的父亲,木大山之死,便跟秦羽瑶有关系。还在青阳镇时,她们便有龃龉。
可是,木如眉从哪里找到这样邪恶的法师呢?她只不过是一名民女,父兄皆不在了,也没有别的朋友,她从哪里认得这样邪恶的法师?又及,她失血而死,并被掏出心脏,究竟是她心甘情愿,还是被法师所害?
一波又一波的流言,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席卷了雍京城。
不久,流言的方向一变。有人现身说法,秦夫人只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木如眉想要害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木如眉真正想害的,是当朝公主宇文婉儿。
此流言一出,顿时哗然,无人相信如此无稽之言——木如眉同公主有什么干系?宇文婉儿见过木如眉吗,怎么就得罪了她,叫她恨成这样?
可是,如果木如眉想要害的人是宇文婉儿,这件事在另一方面,却有了解释——木如眉或许与宇文婉儿无仇无怨,可是有人跟宇文婉儿有仇怨!而这样的人,全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想要招揽一名邪恶法师,可能性比平民大了太多!
在疑惑与探索中,流言愈传愈盛,愈演愈烈。从一开始的无人相信,渐渐变得有一部分人相信了。
但是大部分人是不相信的,直到宁国公府上的一名下人,在酒后大声说道:“我们家大人接见过一名奇人异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袍子里,弹指之间便能点燃火焰,神异得很呢!”
那名下人是酒馆的常客,许多一起吃酒的人都认得他,听闻后便涌上来围住他,问道:“国公爷是什么时候接见的那名奇人?那名奇人现今还在府上吗?”
那名下人答道:“三四个月前吧?我记不清了,我只看见大人接见他,却没看见他什么时候走的。哦,他很神异,走路时脚下是飘着的,我都看不见脚印!”
此事一出,雍京城中很快有传言冒出来,说是宁国公不喜宇文婉儿对皇后不敬,对太子不敬,并且挤掉了他之前准备接手骁骑营的人,自己做了骁骑营的都统,便决意除掉她。
也有人说,其实是皇后不喜宇文婉儿,因为宇文婉儿不肯听从她的安排,嫁给某某大臣家的公子,甚至十分粗鲁无礼地顶撞她。所以命令宁国公找来奇人异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宇文婉儿。
后者倒是有一小部分人的支持,因为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经亲眼看见李家的人追捕一个高大健硕的俊逸青年。而那个青年,曾经跟宇文婉儿在一起出现过,并且手牵着手,十分亲密的样子。
李家是宇文婉儿的母妃,李贵妃的娘家。李贵妃怎么可能害女儿?必然是受皇后的威逼,才会如此了。
传言愈演愈烈,很快便传入皇宫中。
皇后原本满面悠闲地请后妃们吃茶,听到消息后,脸色顿时变了,握着杯子的手都紧了紧。李贵妃有些担忧地看过去,却见皇后眼底闪过一丝阴沉:“没有证据便敢编排本宫,好大的胆子!”
然而,皇后还来不及下令抓人,事情便发生了变故——那名法师,被抓住了!
扭送而来的人,是轩王府的侍卫队长。一共二十名铁甲侍卫,手持钢刀,押送浑身被麻神捆紧的法师,往官府而来。
那名法师浑身包裹在黑色袍子里,身躯精瘦,似乎受过许多折磨,眼窝深陷,苍老的面容难掩疲乏与恐惧。才一出现,便被街上众人围观了。一直跟到官府,围在外面,等着里面的审判。
“大人,此人极通术法,请不要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侍卫队长说道。
其实,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也没关系,因为他的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浑身血液被放掉超过三分之一,更兼数日不曾饮食,再没有精力逃跑的。
“宁国公找到我,许我财宝美酒,许我田庄美女,命我困死公主……宁国公让人假扮公主,羞辱了木如眉,让木如眉痛恨公主……木如眉找到我,让我帮她诅咒公主……我趁机杀了木如眉,用她的血液和心脏献祭,做下阵法……没有想到,拿到的八字会是轩王妃的……”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原来这竟是真的。在法师出现之前,对宁国公府的猜测都属于无凭无据,毕竟那名下人乃是酒后胡言,做不得证据。而法师出现了,又将事情说得头头是道,顿时引得堂上坐着的那名年轻官员汗湿夹背。
他初入官场,便碰上这样的案子,如何能处置?只得上报,将这桩案子往上转。然而不论怎么转,法师的这番话都落入外头围观的人群耳中。百姓们并不关心官场,他们只知道事情果然是这样,宁国公要害公主。宁国公的名号,一时间出现最多。
这桩案子第二天就惊动了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皇上,沉着老脸,亲自审问了这桩案子。
到了皇上面前,法师的口供一个字都没有改。被问及如何被捉住时,法师摇头表示不知,只道:“我正在宁国公送我的庄园中饮酒作乐,没想到冲进来一波侍卫,进来便要捉我。见到轩王爷时,我才知道法事出了岔子。轩王爷折磨了我一顿,便把我交给官府了。”
宁国公很快捉住法师口中的漏洞:“哦?轩王爷折磨了你一顿?他为何折磨你?如何折磨你的?”说着,偏头看向站在另一边,面无表情的宇文轩。
人是宇文轩逮到的,故而审问之时,宇文轩也在场。
事已至此,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毕竟这名法师确实是宁国公找的人,而他既然被宇文轩捉去过,宁国公相信宇文轩已经知道秦羽瑶是怎么死的。
既然结下大仇,再装作井水不犯河水已无用。宁国公不相信,在宇文轩知道秦羽瑶的死因后,会无动于衷。毕竟,宇文轩并非无能之人。而他对秦羽瑶的感情,也是有目共睹。
宁国公眯着眼睛看向法师,心中明白,这便是宇文轩的报复。他不可能不知道,法师本来就是想害死秦羽瑶。可是他却让法师说出这一番话,若是被证实了,那么宁国公便背上了害死公主和王妃的大罪。
好个宇文轩,原来这阵子的沉寂,竟是为了致命一击。只不过,宁国公是不可能就此认输的,他要反咬一口。阴沉沉地看向法师,威胁说道:“是不是有人逼你说出这番话,诬赖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宇文轩,目的十分明显。
“轩王爷恨我害死轩王妃,便废了我的身体,然后将我交给官府。”法师目光呆滞地答道,并不接宁国公的这一茬。
殿上,皇上苍老的身躯陷入巨大的龙椅中,松弛的皮肉耷拉着,愈发显得神情阴沉。他冷峻漠然地瞧着这一切,无人知道他心中是何心情。
“宁国公为何非要法师说出,他是受我指使?难道他不是你请入宁国府的吗?还是说,宁国公想要别人误解,是我请来了法师,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宇文轩慢条斯理地说道。
宁国公顿时一噎,事实上,宇文轩直到现在才反击,并非因为宁国公的这件事做得多么隐蔽。在秦羽瑶死后半个月,闲云阁便查了出来,并将法师严密监视了起来。
宇文轩放着他没动,一来他没有时间,他忙着寻找奇珍异宝来保证秦羽瑶的尸体不腐;二来他和秦太傅起了争执,因为秦夫人在其中做的不可替代的推动作用。这两点都解决后,宇文轩便猛然发动,给予宁国公致命一击。
可以说,宇文轩做足了准备,手里捏着充分的证据后,才来殿上发难,宁国公是逃脱不了罪责的。而言语狡辩,更加证明不了什么,哪怕皇后在旁边极力反对也没有用。
皇上很快做了判决。
“试图加害公主,此乃欺君之罪。误害死轩王妃,罪加一等。念及旧功,特赦宁国公削去国公之位,贬为庶民,收回御赐国公府。宁氏一家,乃去轩王府的尸首前跪拜认错。钦此。”
圣旨十分简短,但是足够犀利。宇文轩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知道这是皇帝的示好——皇帝担心过世后,他或者柳家为难新帝,败了这大好河山。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帝给自己的女儿出一口气——他并不知道宁国公究竟要害的人是谁,但是他知道皇后对宇文婉儿的打算,这让他十分恼怒。
“臣不服!”宁国公跪地大呼,不肯接旨。
皇上心中顿时涌上怒意,淡淡地道:“不服?那就死吧!”
宁氏一族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打量他就快死了,没有威慑力了?皇上扭过头,瞥了皇后一眼,在想要不要把皇后的职位也撤了。假如他死后将皇位传与太子,有皇后在背后扶植,皇上真不确信这江山基业会不会改姓宁?
宁国公也是一条硬汉,他宁死也不肯给秦羽瑶下跪,当即起身撞向旁边的柱子。撞柱之前,口中大呼:“臣冤枉!请皇上收回成命!”
“快快拦下!”皇后惊呼起身。
皇上眼睛一眯,心中恼恨地想,若是宁国公这一撞不死,就加他一个冲撞龙颜之罪!
宁国公心知回天乏术,这一回倒真是下了力气,当场就死了。皇后惊得白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
而后便是一场纷乱,等到安排妥当后,皇上打算处置法师时,却发现法师居然气绝而亡,登时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厥过去!
好,好个宇文轩!
被太监总管好一顿顺气,皇上才缓过气来,目光再扫过宇文轩时,不禁忌惮更深。他原本想要扣押法师,打算令他改口供,以此给宇文轩定一个罪。毕竟他时日无多,很怕拥有柳家支持的宇文轩,会为难他选定的江山继承人。
谁知,宇文轩竟然先下手为强,把法师给灭了口!事已至此,皇上心知不可能拿宇文轩怎么样,很是沮丧地挥了挥手,命宇文轩退下。
宇文轩垂眼行了一礼,压下眼中异样的情绪,而后命人提了法师的尸首退下了。离开皇宫后,便在一处沟边站定,命人将法师的头颅四肢皆斩下,而后丢在荒草从里,转身离去。
这位不可一世的法师,因为害了秦羽瑶,而被宇文轩狠狠招待了一番。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最后,只求宇文轩放过他,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只求速速一死。甚至,连全尸都不敢奢求。
宇文轩恨极了他,若非看在他最后小小帮了个忙,何止是斩他头颅四肢,必要将他碎尸万段才罢休。
想到此处,宇文轩的眼睛眯了眯。另一个人,必要碎尸万段的了。
宇文轩没有回王府,而是来到京郊外的一座旧宅中。这里人烟稀少,荒凉破败,哪怕是白日里头,也透着一股森然寒气。
“呜呜!”院子里,一座绞刑架上绑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上,中衣早已破烂不堪,沾染上血迹,看不出原色。
看到宇文轩的到来,那人眼中露出惊恐,浑身挣扎起来,就连铁链都束缚不住。
“老实点!”绞刑架后面,有人拉动铁链,顿时将此人绑得紧紧,再也挣扎不动了。
在此人身前,弯腰蹲着一人,手里端着一只精致小碗,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极锋利精致的薄薄刀片,极小心仔细地剃下一条肉来。那一条肉从肌腱到薄膜皆完好无损,剃下来后甚至还微微跳动,鲜红的颜色映着细白的瓷碗,不时渗出一丝丝血水。
剃下三条肉来,那人便站起身,精致小刀敲了敲碗沿,对受刑之人说道:“今日你的午饭便是这个。”
生剃其肉,佐喂其腹,这是宇文轩对秦夫人的报复。
不错,绑在绞刑架上,瞪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可怖的人,便是秦夫人。那日查明真相后,红了眼的宇文轩便上门太傅府,向秦太傅要人。
听闻真相后,秦太傅还不敢置信,直到秦夫人亲口说道:“哈哈哈!那个妖孽!她不是我女儿!她只是一个占据了我女儿躯壳的妖魂!死了正好!顶着我女儿的皮,净干一些不三不四的恶心事!就是我做的!”
秦夫人供认不讳。
秦太傅当即喷出一口血来,若非秦大管家的搀扶,当即便倒了下去:“好,好,我秦某人一生得意,不想临了,竟——我可怜的瑶儿啊!都是爹爹害了你!”一时间悲哭不绝。
就在他悲哭的档口,宇文轩早已命人绑了秦夫人,就要押走。秦太傅才忍着伤心,拦住宇文轩道:“你要把她怎么样?”
“给瑶儿报仇。”宇文轩冷道。
秦太傅面色灰败,整个人顿时老了十几岁一般,他的妻子害死了他的女儿,这算什么?想到秦羽瑶死的可怜,秦太傅对秦夫人痛恨不已,生生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你不能就这样带她走。”秦太傅苍然说道,“她是瑶儿的母亲,是宝儿的外祖母,她可以死,却不能名声脏污。”
一刀给她痛快?宇文轩不能答应,害死瑶儿的人,必要经受钻心挖骨之苦,遍尝人间最痛苦的刑罚,才能坠入地狱。
“日后,太傅府的一切,都是宝儿的。”秦太傅万分疲惫地道,“相信我,宝儿需要这个。”
宇文轩想了想,问秦太傅道:“皇后和宁国公那边呢?”
“老夫必不会就此罢休!”秦太傅捏紧拳头,颤着嗓音说道。
宇文轩便道:“好,我留她名声。”便挥了挥手,带走了秦夫人。不久后,遣来一名云鹰,扮作秦夫人,在太傅府中掩人耳目。
秦太傅领宇文轩的情,擦拭宝刀,准备对准皇后和宁国府一脉开刀。何况,就算宇文轩不给他这个面子,为了秦羽瑶报仇,他也不会默默无闻。便在家里分析计算,皇后和宁国府一脉的钱粮兵器和学生官员,一点一点瓦解开来。
随着雍京城内的流言纷起,秦太傅便知宇文轩开始动作了,因而进程加快许多。他在精准要位上或许不敢动,但是在普通职位上却都换成了自己人——毕竟,一个将军若想指挥兵士打仗,也要兵士肯听他的不是吗?他动不了将军,却能改换士兵,既不引人耳目,又能在特殊时刻起大用。
宇文轩擒住秦夫人后,便将她安置在郊外的一座秘密据点。
此时,秦夫人哆嗦着被绑在绞刑架上,看起来并未缺胳膊少腿,实则裹在衣衫下的身躯,早已非人样。其中一条腿,已经不带有丝毫肌肉,仅仅只剩着大量血管包裹着骨头。
宇文轩手下颇有一些能人,比如眼前这位,极擅长解剖。他能够绕过人体的重要血管,剔除掉人身上大部分的肌肉,而能够保证此人不死。
每日剃下来的肉,或是被细细切了丝,佐以葱花姜末,爆炒盛出;或是切成块,辅以各样大料,小火慢炖。每一餐,都是秦夫人的饭食。
秦夫人初时并不肯吃,她情愿饿死。然而,后来的刑罚让她知道,他们有的是法子让她度秒如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主子,属下近来技艺又有长进,或许这位囚犯能够喝道自己的骨头炖的汤。”那位解剖达人兴高采烈地说道。
宇文轩点了点头:“干的不错。”
听秦夫人惨叫一阵,宇文轩心中觉出一丝痛快,嘱咐一句:“仔细看着,别叫她轻易死了。”在秦羽瑶生还之前,宇文轩就靠这个排除痛苦了。
说罢,宇文轩转身走了。对于身后的惨叫,心中半点波澜也无。诚然,皇后和宁国公十分可恨,而宇文轩也不会放过他们。但是,秦夫人同样可恨!
宇文轩自忖,以他对秦羽瑶的保护,必不会叫她轻易着了道儿。若是没有秦夫人主动提供八字和血液,说不定秦羽瑶现在好好儿的。故此,宇文轩怨恨秦夫人,甚至比宁国公等人更甚三分。
“瑶儿,我会为你报仇的。”走在回轩王府的路上,宇文轩心中默念道:“那些欺你侮你之人,我都会解决掉。”
时下已是夏季,街上往来的行人都穿着薄衫,顶着烈日,面上皆带有薄薄汗迹。然而,宇文轩却觉着周身冰凉,无一丝温暖:“可是,瑶儿,你何时才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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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穿过银镜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异样的感受,就像是被极薄的冰片在身上刮过一遍。虽然不舒服,却不是不能够忍受。
从银镜中穿过后,那股冰片刮肤的感觉便消失了。秦羽瑶感觉进入一个黑色的困境中,她摸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到任何颜色,浑身的感官仿佛被封闭住了。渐渐的,手臂抬不起来了,脚部也挪不动了,就连眼皮都如同被千斤巨石挂住,沉得睁不开。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秦羽瑶焦急地想,为什么她忽然不能动了?不,慕秋寒受伤极重,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耽搁。秦羽瑶努力试着睁开眼皮,用尽力气试图抬起手臂,她要打破黑暗。
终于,秦羽瑶的努力有了效果。她渐渐能够睁开一丝眼皮了,而就在她睁开的一瞬间,顿时有一丝微弱的光亮投入进来。秦羽瑶努力睁开更多,渐渐看到一团朦胧的色彩,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金色。
随着时间过去,秦羽瑶的眼睛睁开更多,渐渐能够看清那金色的是什么——竟然是一种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东西?秦羽瑶不去管,只是努力挣扎,试图找回手脚的掌控。她并不知道自己附身到什么上面来了,她只想知道,她附身的这具身躯在哪里?离慕秋寒近不近?
不远处,慕秋寒仰面躺在地上,妖媚的大眼睛茫然睁着,望着头顶上方的天空开始缓慢旋转,眼前一阵阵晕眩。慕秋寒心里清楚,她就快要死了。
顾子清是组织的仇敌,另一个组织的头儿,而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暗人。所以她才追他追得那么辛苦,捉到他两次都被他跑掉。
而这一次,她倾尽全力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才终于擒到了他。只不过,她自己也受了重伤。身上确实有救命的药,但是慕秋寒一点也不想吃。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这些年来,手上染满鲜血,见惯了虚情假意,她自己更是玩弄感情的高手。原本还有阿瑶,一个组织内无人不感到稀奇的家伙,她居然事事遵循底线,并且底线颇高。她还记得她们初相遇时……
脑中的晕眩越来越严重,慕秋寒发现,她竟然回忆不起来,她和阿瑶相识的过程。
不行,慕秋寒用力咬住舌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她的启明星,她死也要死在她的身边。慕秋寒步步踉跄地往不远处的车子走去,在这辆车里面,是顾子清那个混蛋做出来的唯一一件好事。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座水晶棺,把阿瑶的身体藏在里面,虽然过去了两年多,然而阿瑶的身体容貌依然栩栩如生,半点不曾变化。慕秋寒用了很久,才走到车前,浑身瘫软地倚在车门上。
她想打开车门,却发现再没力气。不论她怎样积攒,始终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阿瑶,阿瑶……”慕秋寒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努力往里看去。恍惚中,仿佛看见那张熟悉的,平淡无奇的面孔。漆黑沉静的眸子,总是让人感到温暖与安心。
恍恍惚惚中,慕秋寒倒在了地上,眼睛半睁着,瞳孔中映着一幅画面。那是她们趴在阳台边的大床上,沐浴着明亮温暖的日头,并肩翻看时尚杂志的画面。
秦羽瑶终于掌控住附身的这具躯壳,便连忙坐起身来,推开装着这具身躯的华丽诡异水晶棺,打算去寻慕秋寒。
可是,她看见了什么?车窗玻璃外,一张美丽的面孔,摇摇晃晃地贴在玻璃上,没等秦羽瑶看清,便是一晃,倒了下去!
“秋寒!”秦羽瑶大叫道。再也顾不得别的,连忙挣扎着挪出水晶棺,扒开车门跳下去。
才一下地,便见脚下躺着一具熟悉的身体,面孔是亲切的妖娆美丽。那双妖媚的大眼睛半睁着,红唇微微颤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秋寒!”秦羽瑶连忙蹲下,伸手在慕秋寒的怀里摸索,掏出那些熟悉的药,拨开塞子就往慕秋寒的口中倒。
“秋寒,坚持住,你不能死,秋寒!”秦羽瑶坐在地上,一只手搂着慕秋寒的脖子,一只手稳稳地给她灌着药。只不过,她的嗓音却是颤抖着,显示出她的焦急与恐慌。
慕秋寒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转到秦羽瑶的脸上,就在秦羽瑶欣喜一笑时,却发现慕秋寒的眸子随即黯淡下去,闭上了眼睛。
那双妖媚的大眼睛一闭上,便遮住了慕秋寒的三分姿色,使她的凌厉全都不见了,美丽的面孔因着失血苍白,而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秋寒?!秋寒?!”秦羽瑶的心提得高高的,一丝绝望不由得涌上来,让她霎时间悲从中来,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不行,不能慌,秦羽瑶抬手擦掉眼泪,伸手摸了摸慕秋寒的颈侧,但觉一片温热,虽然跳动微弱,但却持续跳动着。只是昏迷了,秦羽瑶呼出一口气,心下微松。连忙打起精神,将慕秋寒平放在地上,给她包扎伤口。
等包扎完毕,秦羽瑶才打量四周,但见一片荒凉,显然不是人群居住之地。也是,否则两人如何敢开火?枪声响了一阵又一阵,也没有人来查看,应该是荒无人烟的。
看来,只能把慕秋寒移到车上,带她回到城市了,秦羽瑶心想。想到便做,秦羽瑶起身打开车门,将一排座椅收拾出来,而后小心翼翼地抱起慕秋寒。谁知,胳膊一阵酸软,险些把慕秋寒摔下来!
秦羽瑶才想起来,她也不知道附身到什么样的身体上了,是这具身体本来就力气弱小,还是她的灵魂与这具躯体尚未适应?秦羽瑶咬着牙,努力维持平稳,终于把慕秋寒移到了车上。
还应该有一把枪,秦羽瑶的目光扫视一圈,心中想道。于是,她走下车,往慕秋寒与顾子清争执的地方走去。在顾子清身边,恰好落了一把枪。秦羽瑶目光锁定,走过去取。
谁知,就在她的手指握住枪托时,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秦羽瑶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却只见顾子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在尘土血液沾污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闪动亮的惊人的光芒!
“你是谁?”秦羽瑶反手挣扎,另一只手则迅速拾起枪,在手里转了个圈,便扣住了扳机,对准“顾子清”。
“顾子清”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紧紧攥着秦羽瑶的手腕不撒手,冰冷的手指仿佛铁箍一般,他望着秦羽瑶的脸庞,渐渐有一丝笑容浮现上来:“我是子清啊,你不认得我了?”
秦羽瑶更加吓了一跳,大声道:“不可能!”
方才银镜里面,秦羽瑶看得清楚,慕秋寒已经用子单打碎顾子清的手臂、大腿及胸膛,他已经死透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已经碎成渣的手臂,还能抓住她?为什么他已经死透了,却又复活了?秦羽瑶满脸震惊地看着顾子清缓缓坐了起来,目光犹如见了鬼:“你,你……”
“瑶儿扶我一把。”顾子清的口吻有些撒娇,他软绵绵地朝秦羽瑶靠过来,虚弱地道:“我失血过多,没有力气。”
秦羽瑶猛地把他推开,而后翻身用膝盖抵住他,枪口抵着他的脑门,居高临下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子清的眼神一闪,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他眼底浮动,随后又沉了下去。一丝漫不经心从他的脸上浮现出来,慢慢悠悠说道:“瑶儿,你真的现在就要知道吗?要知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而我想,慕秋寒大概拖不了那么久吧?”
秦羽瑶怔了一下,却没有动,枪口抵着顾子清,有些犹豫。她亲眼看着慕秋寒把顾子清击成满身窟窿的尸体,那么顾子清是怎么又活了过来?他的身上,有什么秘密?
凭心而论,秦羽瑶想立刻杀了顾子清,而后带着慕秋寒走人。可是,她怕杀不死顾子清,反而惹怒他。一个未知敌人,要更加可怕。
仿佛看清她的犹豫,顾子清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不会对你不利,否则也不会费尽心力把你救活。至于慕秋寒,只要你保证她不对我动手,看在你的面子上,此事我既往不咎。”
“什么?”秦羽瑶一怔,才意识到他话里隐含的意思。他的意思,难道是……
“那么你以为,你为什么又活过来?”顾子清反问道。
秦羽瑶渐渐有些明白了。她穿越过时空,曾经附身到别人身上,对于顾子清的话,想得多了一些。然而对于顾子清而言,却十分简单,她曾经死了,现在又活了,那是他的功劳。
脚下恰好有一块玻璃,秦羽瑶捡了起来,竖在眼前。里面映出一张久违的平庸面孔,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唯独那双眼睛,漆黑沉静,哪怕穿越时空也不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