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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秀茹急匆匆地赶回家,告知秦羽瑶,绿荫阁不仅剽窃了秦记布坊的曲裾样式,并且将价格压得极低,卖得势头极好,秦羽瑶便将一早在心底存着的计划写下来,差人递给柳闲云。
后来木如眉与木掌柜来闹,秦羽瑶看似不得已地将图纸免费赠送给众商家,实际上却是计划中的一步,那便是混淆视线,叫人以为她不过是个怕事的、宅心仁厚的小妇人。
实际上,一转头秦羽瑶便将曲裾面世至今的所有样式画出来,整理成一套,依样制作出许多份,塞进信封里寄给柳闲云,叫各地的闲云坊都开始制作、售卖曲裾。
综合起来,便造成了木老爷今日在闲云坊所看到的局面——闲云坊,其实是秦记布坊的代销店。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秦羽瑶的腹中有无数区别于此间的、新鲜漂亮的衣着打扮的样式,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衣着打扮的样式画出来。至于制造、销售,还有比柳闲云这个天生妖孽更合适的人选吗?
秦羽瑶前世的行当是暗人,并非浸淫商场多年的老狐狸。不过是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耳濡目染了许多销售手段,故而露出来一丝半点,才引得方掌柜、任掌柜、柳闲云等人惊艳。若是论成套的经营体系,秦羽瑶便不是那么擅长了。
故而,秦羽瑶一开始的打算,便是与柳闲云联手。由她负责提供创意,柳闲云则负责制造、店面、宣传、销售等等。所得的银钱,两方各取分成。
至于这一次,秦羽瑶不仅仅负责了创意,更参与进了宣传与销售当中。毕竟,她并非半点不懂。既然心中有主意,便无需吝啬,有什么都告知伙伴即可。何况有宇文轩在,柳闲云基本上属于不会拆伙的合作伙伴,无需担忧其他。
对于曲裾,秦羽瑶从一开始的打算便是推广至全民。至于秦记布坊开张的伊始,之所以用昂贵的价格卖给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则不过是为了营造噱头,令穿着的人得意,令穿不上的人艳羡。
等到名气打响了,便可以进行下一步。根据曲裾的布料、样式、推出的先后,划分出不同价位的商品。譬如九两九钱的档次、十九两九钱的档次、二十九两九钱的档次……九十九两九钱的档次等等。
每家闲云坊,所售卖的标准统一,令前来购物的客人无需讲价,喜欢则报出尺寸,交了定银即可。既节省了小伙计的口舌,又节省了客人的时间。
柳闲云曾经不解,为何要定这样奇怪的档次,而不凑个整数?比如十两为一个档次,二十两为一个档次,如此一来,结账的时候双方都便利些。
秦羽瑶便解释道:“人的性格当中,有俭省、贪小便宜的因子。九两九钱与十两银子虽然差得不多,然而区别却是一个不到十两,一个是十两。客人拿了十两银子去买衣裳,不仅能够买回来一件心仪的衣裳,还能够得到一钱银子的找零,自然是更好的了。”
至于柳闲云接到信后,因此而起的感悟,秦羽瑶便不知道了。
又过几日,木老爷阴着脸上街,仍旧是带着上回那个不常带出门的长随,来到闲云坊的门前。只见闲云坊的里头,人头攒动,一只只挂着金玉腕饰的手,不时地往墙上指指点点。
那墙壁上,挂着一件件样式新奇,鲜妍可爱的裙子,正是曲裾。且种类比之上次木老爷来时,又多了不少。
从布料上来讲,有寻常棉布的,有精细棉布的,有绫罗绸缎的。从颜色款式来讲,有朴素无华的,有华丽精致的,有秀美婉约的,等等不一而足。
“你进去瞧瞧。”木老爷遣了长随进去打听。
不多时,那长随就出来了:“老爷,闲云坊的伙计说,这衣裳并非是他们家的,而是秦记布坊放在他们店里代售的。”
木老爷听罢,直是心肝肺揪疼揪疼的。
秦记布坊,打得好主意!如此一来,既有了稳妥的靠山,又赚得银子,同时还扬了名气。还能更精明一点吗?此时,木老爷不由有些信了,关于木成林所说的,秦记布坊的东家不容小觑的话来。
瞧着情形,闲云坊已然大肆开卖起来,只怕各地的分店都在同时上货销售。哪里还有绿荫阁插足的份儿?若是没头没脸地也跟着卖,没得叫人笑话。这个念头刚起,木老爷仿佛又瞧见了,潘老爷冷笑着说:“你也就这点拾人牙慧的本事了。”
绿荫阁存世百年,靠的不是剽窃,至少不是光明正大的剽窃,而是匠人们的钻研设计。以优良的面料,巧慧的样式,赢得大顺朝百姓们的推崇。如果木老爷此时厚脸皮使绿荫阁卖曲裾,只怕要被全天下人笑话。
思及至此,木老爷的脸色阴沉得厉害,两只拳头都捏紧了。又抬头瞧了一眼闲云坊里头的热闹景象,掉头走了。
原以为就要引领一个新的潮流,却没想到竟是一个骗局。当初木老爷得到木如眉奉上的图纸时有多么开心,此刻就有多么恼恨。脸上阴沉得仿佛能够滴下水来,闷头往回走,心中暗暗想着,一定不能就这么放弃。
若是就这么放弃,木老爷不甘心。何况,轻易放弃原不是木家的家训。木老爷心中想着,如今靠曲裾赚得盆钵皆满是不可能了,唯一有所指望的便是明年的四国来朝。闲云坊虽厉害,到底不够格与宫中供奉联络上。
想到这里,木老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回头置备了礼品,联络宫中负责采买的太监,或有转机。
这厢,木老爷对曲裾不休不饶,秦羽瑶尚不知晓。这几日,她便在家中构思,接下来推出的几款样式。因着有柳闲云的雄厚实力,不论秦羽瑶设计出来多少,他都能够做得出来,并且掐着时机上市。
故而,秦羽瑶倒也不必担忧别的,只管设计就好了。
另外,便是思索了两道新菜,给闲云楼送去。说起来,川菜自桂花节后,卖得那叫一个火爆。最开始不过是年纪大点,口味重点的人喜欢吃。及至后来,青阳镇上的人人都喜欢吃了。
柳闲云得了方承乾的汇报,又瞧了盈利额,约莫是满意之极,立即遣了几名重点城池的分店厨子过来,与方承乾等人取经。这番动静,自然没有瞒过碧云天,任掌柜亲自登门,似羡慕似嫉妒地与方承乾打了场机锋。
任飞烨期间又来过一回,便是说此事,言语之间对秦羽瑶不乏抱怨。话里话外,仍旧是秦羽瑶舍了碧云天,偏偏与闲云楼亲近。
如今又捧得闲云楼赚得盆满钵满,却叫碧云天门前冷落鞍马稀。又说碧云天如今生意不好,任掌柜只怕完不成公孙若尘定下的目标,明年多半就被撸了差事。
对此,秦羽瑶有些歉疚,然而却不深刻。毕竟,她站在自己的立场,挤兑碧云天是势在必行。只不过从朋友的角度,又觉着有些对任飞烨不起。
假使任飞烨一家被公孙若尘撸了差事,那么任飞烨的身份便更低了,与宇文婉儿又远一步。想到宇文婉儿的一点少女心思,秦羽瑶决定拉任飞烨一把。
以秦羽瑶对任飞烨的了解,他自小耳濡目染生意经,虽然为人磊落坦荡,却不代表做生意不行。与此相反,这种人做起生意来,格外令人放下戒备心。
故而,如果任飞烨在此途上一心走下去,最终做到数一数二的富商,捐出些银子充实国库什么的,积攒些功勋,那么做个驸马也还算勉勉强强。
秦羽瑶思来想去,便给任飞烨想了两条道儿:“你或者跟我干,最终做到柳闲云的那种位置。或者去求公孙若尘,叫他舍得下本,仔细经营碧云天,然后你努力干,最终把公孙若尘挤走。”
任飞烨听罢,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挤走柳闲云或公孙若尘?”
于任飞烨而言,这两人都是叫他仰望的身份。他从前所想,也不过是接过任掌柜的手,继续经营碧云天在青阳镇上的分店罢了。如今虽然有了些追求,觉着只做青阳镇上的分店掌柜有些没出息,但是也绝没有想过挤走东家。那太可怕了。
任飞烨听后的一段时间里,一直用怪异的眼神瞧着秦羽瑶,仿佛她在戏弄他一般。
秦羽瑶如何与他讲,你要不努力,就配不上阿婉?只因为这人是个粗心眼,哪怕任夫人三番两次叫他捎东西来,托秦羽瑶捎给宇文婉儿,任飞烨也没觉着什么,只以为任夫人赞同他的交朋友,为此十分喜滋滋的。
便肃起面容,对他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聪明敏锐,胸中有大志向,不说入朝为官,造福一方,至少也做个富可敌国的大商。没有想到,你连这点追求都没有,我实在对你很失望。”
彼时,任飞烨仍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秦羽瑶,故而秦羽瑶的一句“失望”,令他心中大为震动。他想起数月前所见到的秦羽瑶,才不过是一介小农妇,身上穿着的衣裳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甚至还打着补丁。然而一转眼,便成了闻名青阳镇的秦夫人。
如今的秦羽瑶,优雅漂亮,才华横溢,与初见时几乎有天壤之别。然而这些,都是她流下无数汗水所得到的。任飞烨忘不了当时在秀水村中所见到的,四壁皆空的老屋。也忘不了那老屋后面,郁郁葱葱的茂密山林。
秦羽瑶的第一桶金,便是自山中得到的八角。她一介妇人,背着小背篓迈入湿热静寂的山林中,不顾危险与艰辛,背下来几十斤八角。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嘲笑或鄙视秦羽瑶,因为她一直默默努力,从不向外人道出艰辛与苦累。
任飞烨想起自己跟在任掌柜的后头,日日的所作所为,不由惭愧:“妹子,同你比起来,我实在一无是处。你放心,我必定成为一方大商,不让你失望!”
“唉,只盼望你早些达成愿望才好。”秦羽瑶却在此时叹了口气,对上任飞烨疑惑的目光,不无叹息地道:“你恐怕不知,阿婉如今水深火热。我有心救她,可惜本事不够。这才激励你,与我一同解救她。”
任飞烨闻言,大吃一惊:“怎么?阿婉处境不妙?”
秦羽瑶叹气道:“她家其实在京城,父兄有意将她……罢了,此时与你说了也无用。等你有了足够的本事,与我一起解救她时,我再告诉你吧。”
任飞烨闻言,登时大为焦急。可是不论他怎么问,秦羽瑶只不肯回答。末了,任飞烨索性猜测起来:“莫非阿婉是京中大户人家的闺女?妹子的意思,她父兄意图牺牲她的未来,用她铺路?”
不愧是任飞烨,心中竟然如此剔透。秦羽瑶心中欣慰,面上则不露分毫,只将他撵了出去:“你问再多也没有用。只有你有所成就,才有机会得知此事。”
任飞烨被撵走了,临走之前,秦羽瑶特意观察了下他的神情。据秦羽瑶的判断,他心中是极焦急的。只不过,到底是关心朋友而焦急,还是另外一种,秦羽瑶便参不透了。末了,只在心中说道,婉儿,皇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厢,秦羽瑶为别人操心。京中,也有人正为她操心。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秦太傅。自桂花节时见到秦羽瑶,那张与秦夫人年轻时相似六七分的面孔,以及她站在御前不惧不怕,一只手挽着宇文轩的手臂,抬脚蹬飞蒋明珠时的情景,一幕一幕,都叫秦太傅无法忘记。
那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对不起的长女,他弃她将近二十载,却在她有难时帮不上忙。每每思及,秦太傅都十分悔愧。然而,鸠已占鹊巢,再想转换回来,竟是十分不易。尤其,那鸠儿虽然不成器,却口甜如蜜,极会讨人欢心。
家中上至秦夫人,下至刚及箅的小丫鬟,人人都对他爱得不行。尤其秦夫人,简直是一日也不能见不到他,否则便脾气暴躁,对谁都横眉竖眼。秦太傅无法想象,倘若告诉秦夫人,她所宠爱的儿子其实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真正的孩儿正在外面受苦,该是什么情形?
然而,即便知道困难,秦太傅还是打算探一探秦夫人的口风。
此时,秦夫人正在房里,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衣裳,挽袖弯腰精心伺候着一盆花儿。这盆花儿,是秦辉从街上买来送给秦夫人的。秦夫人爱得不行,日日都要为花儿浇水拂尘,生怕有虫儿咬了一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