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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恐怕是忘了这点。除非发丧,护国公肯定是不会在重大仪式上穿白的,因为这个显然是不吉利的颜色。倒不是说护国公迷信,只是,白的话,很让人容易联想起丧事,不好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母亲。”朱理冷静地走上前两步,没有对着尤氏叩拜,只是简单地拱个手,接着问,“母亲这身新衣服是何时做的,为什么孩儿以前没有听母亲说过?”
尤氏只当小儿子这话是关心自己,没有猜疑,甚至颇为得意地笑道:“这身衣服好看吧?我也觉得是,照着镜子越瞧越好看。”
“母亲觉得好看?”
当然好看了。怎么看,都像是天上云端下来的仙子了。尤氏和赵氏她们一样想着。
朱理闭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个丧事两个字,尤氏或许不会骂他,但是,肯定又会因此怪罪到他大嫂头上了。
不会儿,朱隶那边差来人说,说僧人们已经都准备好了,这边大家也都可以出发隶。
尤氏站了起来,率先走了出门。朱理埋头跟在她后面。到了院子里,见到了隔壁一样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的儿媳妇。
李敏今日挑的这身衣服,是想到了老公,给配的,是藏蓝的打底,间纹为黑,所以,望过去好像是黑的,同样滚金的花饰。两耳佩戴的首饰,为两颗黑色珍珠。
朱理抬头,再次望到李敏身上这身打扮,不由微笑。
说他大嫂品味好,真是品味好,知道他哥喜欢护国公那身高贵的黑袍子,所以为了他哥专门配的这身颜色。不仅如此,女子穿深色的衣服,少有能像李敏这样穿出气色气势的。
深色的衣服颜色,如果不是很有气质的女子,根本撑不起这个沉重的颜色,会显得发暗和难看,但是,气场强大的女子,这样一身隆重的颜色穿起来,只觉得大气端重,威仪天下。
李敏现在就是,一出场,让人顿觉金光万丈,没有人看得到她衣服上的黑,只记得那黑中散发出的夺目金光。
尤氏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心里乱蓬蓬了。她刚才宛若画作神仙的自信,仿佛被突然击碎了,碎到干干净净。
“王爷。”
紧随院子里家奴家臣们尊敬的声音,朱隶背负双手,从门口走了进来。与朱理一样,穿的是护国公的正装,黑袍金纹的麒麟,一身威武。哪有什么白色的丧气味道。
尤氏看到儿子走到儿媳妇身边,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搭配的颜色,望过去,绝对的金童玉女,天仙之配。
刹那之间,尤氏心头某处狠狠地被撞击到了。说起来,她当初和老公感情也算是不错的夫妻,可她从来就没有像李敏这样,想着老公来搭配自己的衣服。
朱隶威仪的双眼,落在李敏上下,嘴角微微地扬了扬:“王妃辛苦了。”
知道她都是为了他,他心里别提多高兴和满意。
李敏冲他微微屈了下膝盖头。
朱隶转身,再看到自己母亲和弟弟身上。弟弟不用说,肯定穿的和他差不多。可是他母亲尤氏,怎么突然间冒出了这样一身衣服,他前所未见的新衣服?
眉头,一瞬间拧起了半截,朱隶来不及发问,院门口走进来的明德僧人,对着他们一行人合十说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听见这话,朱隶抿紧了苛刻的嘴角,率先走出了院门。
尤氏只觉得大儿子好像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地在她的新衣服上瞅了一下,令她很是一头雾水。至于自己小儿子和儿媳妇,当然是一言不发。
祖庙门前,两侧整齐排列着僧人们,庙宇前面的方正广场里面,此次被护国公邀请来的名门望族们,都站在那儿,列成两个方阵。男的自组成一个方阵,女的组成一个方阵。
朱庆民看着林氏在一群女子中间跟随大部队走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成大大的圆了。他身边的男人们,一样发出不可思议的嘘声。因为,这些女子们,怎么都穿成了一个样。
没错,参加典礼,是要衣装整齐,穿的比较贵重的衣服显得对仪式的尊重,端庄为首要条件。可从来没有规定过,所有人必须穿一样的衣服。现在,这群女子几乎整齐划一的颜色,只让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尼姑庵三个字。
只有尼姑庵的人,因为都是穿着尼姑服,那绝对是整齐划一的颜色和衣服。
现在这会儿,这些女人们脑子里是想到什么了?
朱庆民心头哪儿觉得直跳,好像哪儿快大祸临头的感觉。拿袖子抹汗,见前面司仪喊了一声。
从左侧走出来的一列人,正是护国公府一家。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朱隶,随后是尤氏、李敏、再有朱理。
看见朱理,底下朱湘怡等人,不由地心口活蹦乱跳。
扶起袍角,迈进祖庙里的朱隶,接过了高僧点燃的香火,带着家人,对着一排排的祖先灵位,叩拜。
庙外的人,紧随之,也都跪了下来,等着。
朱湘怡有些焦急地舔着嘴唇,听到自己两个嫂嫂在她前面议论道。
“看这个情况,这个仪式一结束,宗族里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隶王妃了。”
“不一定吧。”赫氏远没有袁氏来的乐观。
之前,李敏都没有先急着巴结一些宗族里的长辈,倒是好像闹出不少事来,宗族里的长辈怎么都不会马上拉下这个面子。
里头的仪式进行结束以后,朱隶带着家人走出了庙门,再次看着底下一众臣子。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早知道,朱隶邀请他们来,肯定是有话要说的。一群人,却其实不知道朱隶想说什么。
朱庆民紧张中吞着的口水,都可以把他淹没了。
他身后跪着的朱天宇,口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冲着他说:“奉公伯,出了好多汗,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朱庆民几乎是想一脚踹到朱天宇的嘴巴上。
站在上面的朱隶,刚好一个威严的眼神扫过来,这两个叔侄,马上低下了头。
朱隶道:“今儿本王心里很高兴,今日毕竟是个重大的日子,本王自从父亲过世以后,也是很久没有来祖庙面对列祖列宗了,只因为,觉得事儿没有做完之前,有愧对列祖列宗的嫌疑。今日,算是本王成家立业的大日子,带着妻儿过来敬拜祖先,告知祖上之灵,大家能来到这里赏本王这个脸,本王深感欣慰。”
有善于拍马屁的人,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在朱隶话声刚落,马上回应道:“王爷千岁,王妃千千岁。”
“皇上都不敢自称万岁,本王怎敢自称千岁,王妃更是一名大夫,从来不信什么千岁万岁的事儿。本王和王妃都是顺应自然走的人。”
众人改口:“王爷万福。王妃万福。”
“好了,闲话少说了。大家都是很忙碌的人。”朱隶一拂袖管,置于身后,俯瞰那一排排的人,尤其是衣着整齐划一的女子方阵,像是颇感兴趣。
尤氏是当看见赵氏、林氏等人,几乎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儿子对她露出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了。
老天,这个赫氏是想害死她吗?肯定是想拖着她一块下水。
话说在底下跪着的那群白衣女子们,却还没有察觉到大祸临头的预感,一个个,只瞅着李敏那身打扮,心里各自纠结起来。平心而论,李敏这身衣服站在护国公旁边,真是太配了。
天下哪有这样体贴到如此细致的妻子。
光说这份贴心老公的心思,李敏堪称是敬夫的典范,连宗族里的长辈们,八成都做不了声说不配了。
同时,这群人心里头在转思着,李敏这身衣服配是配护国公,可是,哪有她们这些好像仙子一样的白衣漂亮。
朱湘怡鼻孔里都一哼,要是她,站在朱理身旁,肯定也是不会逊色的。
站在大哥身后的朱理,只觉得越看下面,越觉得是一堆想着要发丧的人。
“方丈。”朱隶突然转身,对着慧光。
众人方才惊觉的样子,之前有听说慧光有死没死,真的,现在所有人亲眼所见,慧光真的没有死。这对很多人来说,真是一件又爱又恨的事。爱的是,慧光是佛道高僧,当然是大家都不希望慧光真的死了。但是,慧光这个人固执,而且很多事情不配合大众,对他们来说像是刁难诸多,如果有个能替代慧光位置的人出现,他们真巴不得慧光能快点圆寂了。
复杂的心情,在很多人心头上涌动着。
慧光双手合十:“王爷请讲。”
“本王之前听说,说是到太白寺进香的话,有许多规矩。”
突然听见朱隶这话,底下有些人眼皮猛的在跳了。
“规矩是有的。”慧光像是听不明白朱隶这话,道,“太白寺进香的规矩,与其它寺庙一样,只有一个,讲究诚心诚意。”
“对了。就是这个诚心诚意,有人传说,来太白寺进香,如果穿的不是什么样的衣服,叫做不诚心了,方丈,是不是有这个规矩?”
站在慧光身后的净远、明德等人,通通一愣。
这是哪门子的事,别说是他们寺院里的僧人说出来的。
净远面目肃静,对表示疑问的慧光和朱隶谨慎地回话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对于我们太白寺是无中生有的诽谤!什么人说的?!”
此话一出,宛如一阵狂风席卷了广场内,跪着的那群白衣女子全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天,这规矩怎么冒出来的?
很多人心里大致都在想这个问题。
慧光嘴角像是琢磨着,道:“这种一听就是胡言乱语的话,有谁听信了吗?”
听信的人,还真的不少,见底下一片整齐的白衣。
曾氏和秦氏无疑都深深地感觉到被潘氏给坑了。潘氏更觉得委屈了,她这不是听大家说的吗?
这里头,似乎最聪明的人,属于云氏。云氏一身素净的青衫,没有与她们同流合污。因此,云氏被慧光点了出来。
“这位女施主,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人,为什么穿着一样的衣饰吗?”
云氏不敢隐瞒,说:“是有人对大家说,说要穿这样的衣服进太白寺进香,为太白寺的规矩。民妇却想,主公生性勤俭,今日主公祭拜祖先的衣装,都是陈年旧衣。主公尚且如此,民妇怎敢铺张浪费,赶制新衣,有违主公时常教导臣民们的勤俭美德。”
秦氏在底下跪着,快咬断牙了,这个云氏真行,果然在心里头早打着另一套算盘了。可恶的是,云氏能想到的,为什么她们想不到。
“这位女施主此言很有道理。”慧光点头,“王爷是个节俭之人,出家之人,以佛祖谏言为鉴,更是朴素勤俭,怎有立穿新衣方能进庙进香的规矩,浪费钱财,有违佛祖告诉世人的道理。”
很显然,这个规矩绝对是胡言乱语的,现在是连太白寺的方丈本人是出来澄清了。可是,为什么之前,她们穿新衣的话,都没有人阻止。而且,这个规矩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只听慧光继续说,深深地向朱隶行了个鞠躬的姿势,道:“是老衲管理寺庙欠妥,误信了贼人。那名贼人,即为本寺原先的监院弘忍,勾结他人,善播此类谣言,收取好处,如今,已是在逃案犯。”
朱庆民朱天宇,都想到了之前弘忍逃跑的那一瞬间。那时候,他们只想到弘忍是因为涉嫌谋杀方丈,却没有想到,还有另外这些事儿。
跪着的人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全身哆嗦快不行了,要一头载倒了。有那个朱湘怡,还不明就里叫了声:“三嫂,你是怎么了,好多汗,身子不舒服吗?”
赫氏回头对小姑子死命地瞪。
其实,只要聪明点的人,听到这会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用说吗?散发这种谣言,最能得到好处的人,无非是卖这种衣服的人了。而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在赫氏的布庄买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脑袋上,赫氏哆哆嗦嗦地说:“这事儿不怨我,真的不是我干的。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个僧人,告诉我,说,说,说穿了新衣服,大家都穿干净的衣服,到庙宇进香,能显得在佛祖面前干净些。”
“干净的话,要心里干净才是对佛祖最大的诚心诚意。”慧光道,“你,心里并不干净,再干净的衣服,对佛祖来说都是脏的。”
赫氏真要一头去撞墙了,哇的一声哭道:“民妇有错,但是,民妇赚取的每一两银子,都是用来救济贫民的。民妇是看着她们平常吃好的穿好的,可都舍不得捐赠,因此,帮佛祖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一个个听见赫氏这话,只对赫氏猛瞪眼:怎么,你为了洗脱自己的罪行,居然把所有人都说成为富不仁的人,好啊,你!
潘氏第一个喊冤,因为她家在城里号称第一首富,赫氏这话不是往她家里泼脏吗,潘氏大声撕起嗓子喊:“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我们柏家,民妇和民妇的女儿,上山之前,才去过此次受到冰雹袭击堪称严重的城区民宅那里看过,赈济了许多贫民。”
刚好说到这次冰雹袭击之后,燕都内外不少百姓受灾的事了。在朱隶的暗示下,朱理把公孙良生刚统计出来的受灾情况带到山上的纸条,展开后念了出来:“此次冰雹,使我燕都城内城外,受灾的民居共三千六百余所,受灾群众共九千八百余人,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以千计。为了赈灾,护国公府提议商家开仓放粮,响应国公府号召开仓放粮的商家,共一百余家,其中,柏家捐赠的衣服棉被,以及粮食,均是城内第一。”
潘氏顿时显出一丝得意。他们柏家能做到这么大的家业,可以说,正因为平常对这种事都是不敢怠慢的。商人经营要有道,这是他们柏家能做大的秘诀。
相比之下,朱理在公孙良生统计的单据中找了又找,并没有找到赫氏经营的那家布庄捐赠的数目,而且,赫氏所在的宁远侯府,对贫民的救济,也就那么一车粮食和一箱银子,没有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