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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瞥了眼贾母和贾政,摇摇头径自端了茶细细品着,赞道:“母亲这里的茶就是好,我平日里用的那些倒同白水一般了,相差甚远。母亲,可否赏给儿子一些?”
贾母没好气的瞪他,“就知道惦着老婆子这点东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进?”
贾政忙皱眉不赞同的看着贾赦,“兄长,母亲正气着,你不说帮忙劝劝,怎生还惹母亲动怒?”
贾赦有些不耐烦,“妹妹不就是说得了空再回来吗?又不是不来,你们急什么?妹婿进京辞官,又刚安顿下来,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忙,总不能让妹妹为了回娘家把旁的事都丢了!何况妹妹人没到,礼可是送了的。”
邢夫人见贾母沉了脸偷偷拉他的袖子,小声说,“妹妹每回往娘家送礼都是成船的送,这次却薄得很。”
贾赦斜眼看她,“哦?有多薄?可坏了规矩?”
邢夫人一愣,“这……这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母亲,您就为这个把大家伙叫来?不是我多嘴,妹婿如今辞了官,家中没了俸禄,往后还不知要如何,手头自是没从前宽裕,咱们又不差这点东西,恼什么?”
“胡说!”贾母气得指了指他们两口子,“眼皮子浅的东西!敏儿是我女儿,我怎么会怪她送礼多少?罢了,你个不顶事的叫你来也无用!”
贾赦不悦的收了笑,起身抖抖衣摆,“既如此,儿子就回去了,儿子新得了个好物件还没仔细看过呢,儿子告退,”贾赦转身欲走,眼角瞥到邢夫人还傻愣愣的坐在那,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眼皮子浅的还不走,留在这儿碍眼?哼!”
贾赦大步离去,邢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委屈的跟贾母告了罪,匆忙追上贾赦回去了。
贾母狠拍了两下桌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王夫人急忙上前两步给她拍背,轻声劝着,“母亲莫气,多大点事儿呢,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妹妹想是真有要是绊住了,不然定是下了船就来看望母亲的。待过两日我再派人去请,定把妹妹请回来给您赔罪。”
贾母转过头不看她,烦躁的摆摆手,“你们也回去吧,让我静静!没一个省心的!”
王夫人讪笑两声,随贾政一同离去。贾母冷哼一声,低骂了句,“蠢妇!”
想起几个儿女贾母就觉着头疼,老大满不在乎,一心只惦记他那点瓶啊扇的,老大媳妇眼皮子浅,除了礼品就看不见别的。老二媳妇还想趁机给敏儿上眼药,当她老了就看不出那点子弯弯绕了?只有老二孝顺懂事,只是太正直迂腐了些,让他打探消息竟全无所获。女儿女婿进了京几日不来拜见,辞官之事也一字未提,怕是这个女儿跟她离了心了!可怜她一大把年纪还要日夜操心,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当个享福的老太君?!
贾府派了几拨人去打听林家的事,奈何林府御下极严,半点口风不露,唯一确定的便是林家有一位小姐和一位少爷,并没出什么丧事。贾母对林家真是两眼一抹黑,正巧这几日府中来往见过两回客,面对别人隐含好奇的关切之词,贾母只能干笑着打哈哈,遮掩自己尚未见着女儿的事实,暗地里憋了一肚子气,对女儿那点担心也尽数化成了埋怨。
这日陈玄风送走了前来拜访的旧识,有些疲惫的回了房中,看着梅超风苦笑道:“林海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同窗好友还不少,若非林海远离京城十几年,怕是我也没那么容易瞒过去。”
梅超风帮他脱下外衣,叹道:“还是江湖好,官场来往说个话都要在嘴里转上几圈,这几日见那些个夫人都快烦死了。”
陈玄风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再忍忍,咱们到底性子难改,忍这一时莫出了差错,往后才能天高海阔,自在度日。”
梅超风点头应下,想到贾府三番四次派人收买林府的下人打探消息,就提了提,陈玄风想想京里再没什么熟人要见了,就决定去贾府拜见。两人把记忆里关于贾府众人的印象都说了一遍,又琢磨近日下人听到的各种关于贾府的流言,心里有个数,商议好要送的礼品才双双睡下。
如今他们的日子就像一对普通夫妻,男主外、女主内,一同用饭,一同说话散步,一同歇息,这时他们才真正明白前世为追求武功到底错过了什么,心里愈发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一世。
贾母终于等到了林家的拜帖,随口吩咐王熙凤去准备着,王熙凤转转眼珠看出老太太没先前那么重视,自然领会了意思,席面、客房等安排的都是普通待客的级别,一点不精心。她可是听说了,那姑太太一家子已无官无爵,现今也就是比个富户强些罢了,不值当巴着敬着!
陈玄风和梅超风带着两个孩子乘坐马车来到荣国府,荣国府大门未开,等在门口的婆子请他们上软轿从角门进了西院贾母的住处。夫妻俩有些不悦,但他们想要低调的离开京城,自不会挑这些事,心里也确定了之前的打算是对了。
只见梅超风从轿上下来,一身偏素色的衣裳,发饰简单,手上挂着一串显眼的佛珠,表情淡淡的,仿佛无悲无喜。守门的几个丫鬟笑僵在脸上,想说的逗趣话硬是吐不出来,还是珍珠咳了声,扭头冲里面喊了句“姑太太到了”!
小丫头掀了帘子,请陈玄风和梅超风他们进去,贾母和大房二房的人早等着了,一见梅超风吃斋念佛的打扮也惊了一惊,听了他们的拜见声才醒过神来,贾母当即掉了眼泪,哭道:“你个狠心的,回来数日也不知来看看我老婆子!若非我叫人三催四请,你还等着我亲自上门不成?”
贾政也一脸指责的看着梅超风,“妹妹,快跟母亲陪个罪吧,妹婿辞官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说跟家里通通气,母亲自打知道就担心的睡不着觉。有什么难事不能跟家里说的?咱们多少能帮着想想主意不是?如今……唉……”
陈玄风略弯了弯腰,“让岳母担心了,是小婿的不是。”
梅超风装不出泪眼婆娑,转了转手上的佛珠,轻声劝道:“母亲别哭坏了身子,多年未见,如今见着了当是喜事才是,这些日子家中宾客不断,抽不出身,今日得空立马就过来了,还望母亲莫要怪我。”说着,她转头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位嫂子也帮忙劝劝,可不能眼看着母亲伤心。”
王夫人变了变脸,忙拿帕子帮贾母擦泪,出声劝慰,这时候再不说话可不就成了眼看着婆母伤心而无动于衷了吗?这个小姑子果然还和从前一样惹人厌!
贾母听了她这么番话也不好再揪住不放,顺着台阶收了泪,笑看着两个孩子,招手道:“这就是我的外孙和外孙女吧!哎呦长得真跟那金童玉女似的,讨喜得很,鸳鸯,快将我准备的见面礼拿来,外祖母看见你们啊就喜欢得紧,过去离得远没法子,如今来了京里可要住下好好陪陪外祖母。”
林黛玉和林烨站在陈玄风身边,看着母亲被外祖母抓住胳膊哭哭啼啼的埋怨了一通类似不孝的话,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对视一眼,难怪母亲突然弄了这一身打扮,原来外祖家有些个莫名其妙,母亲这般才能名正言顺的冷淡些。听得贾母把话引到他们身上,两人一同走上前向贾母行了个礼。
林烨口中笑道:“多谢外祖母,外祖母疼惜,本不应辞,但家父身体欠安,烨儿虽小却仍想侍奉左右为家父调养身子,望外祖母莫怪。”
林黛玉也笑道:“还请外祖母体恤孙儿们一片孝心,幸而往后日子还长着,待父亲病愈之后,孙儿们再到外祖母跟前凑趣儿,到时外祖母别嫌弃咱们才好。”
贾母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陈玄风,兴致淡了些,点点头随口赞道:“你们有心了。”
陈玄风又同贾母说了两句话,便随贾赦、贾政去外院了,留下女眷孩子在一处叙话。
梅超风趁机挣脱贾母的手,捡了旁边的一个位子坐下,转了两下佛珠清清淡淡的样子。
贾母这才皱眉问道:“你年纪轻轻的弄这些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有难处你也莫瞒着,同我说说,这里是你娘家,还能不帮着你?”
梅超风看了她一眼,忽然提起林烨的病,“说来也有小半年了,当初烨儿高烧昏迷不醒,女儿无法,只得写信求助母亲,可惜,京中竟也无医术高明之人。”
贾母脸上有些不自在,随即悲戚的看着梅超风,“我就知道你是恨了我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回来看我,到叫我说你什么好,我可是你母亲,怎会不把你的事儿放在心上?当时却是询问了不少大夫,连宫里的太医也是问过的,均说孩童太小,高烧昏迷只能看天意了。如今见小外孙身子健朗,我才放心,你倒说说是如何治的?”
王夫人点头附和,“妹妹可别多心,母亲自打收到信,急得什么似的,可惜没寻到好法子,还是烨哥儿孝顺,知道老祖宗挂心他,这可不就好了吗?”
梅超风压根没理她,转着佛珠说道:“当初烨儿昏迷不醒,玉儿也着了凉,偏生有奴才犯事,害得我昏迷两日,醒来后我便绝望了,求到寺庙里苦苦祈福。幸好菩萨显灵,感念我一片慈心,让我得了药方医好了烨儿,自此我便吃斋念佛,以报菩萨的恩情。”
梅超风见过的人无数,装一装心灰意冷的妇人还挺像的,至少王夫人跟她一对比就显得假了!
王夫人用衣袖盖住腕上的佛珠,低着头不再插话,心里却讽刺小姑子看不清形势。如今林家显见是落败了,连他们二房都不如,唯一的儿子大病过,谁知道脑子还清不清楚?这时候不巴着娘家,还揪着从前那点小事得罪老太太,真是越活越蠢了,看她以后怎么哭!
贾母年纪大了,就喜欢热热闹闹的,看了梅超风这副样子,心里觉得晦气,什么怜惜都没了,面上却又抹了抹泪,“都怪母亲离得远,不清楚情况也帮不上忙,苦了你了,若当初你肯听我的,哪至于受这些苦?”
梅超风知道她说的是进宫选秀一事,当初贾代善看中了林海做女婿,贾母却惦着要让女儿进宫博一场富贵,二人争执不下,私下叫了贾敏去问,贾敏见过林海一面,听了父亲的话说愿意嫁给林海,自此贾母便心存了疙瘩,这时找着机会又提起了。
梅超风抬眼清楚的看到贾母眼中的冷情,这人除了二子贾政可还有在乎的人?转眼又瞧见嘴角翘起的王夫人,梅超风心里冷笑,淡淡说道:“母亲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听说二哥家的大姑娘元姐儿进了宫?不知现下如何了?”
一句话叫贾母瞬间住了口,脸色难看,王夫人翘起的嘴角也拉了下来,半晌贾母才轻咳了几声,说道:“元春年纪尚小,在宫里能跟在皇后身边做女官也算是造化了,我也不指望她如何,只要平平安安的,有个什么事能叫我见着,也就能少操些心了。”
女官说得好听,还不是去伺候人的?且在宫里须谨言慎行,一不小心就会堕入万丈深渊,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硬要去宫里伺候人,从哪论都看不出是好来。贾母刚暗示贾敏当初嫁了林海不如进宫来得好,梅超风就用贾元春的现状讽刺回去,这对比着实明显,一时间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梅超风本不想说这些,只打算来贾府转一圈吃顿饭就回去,往后找借口不接触就是了,谁知这几个人句句想用话拿捏她,虚伪至极,还妄图压着她先服软认错!除了师父,她什么时候对人服过软?忍不住就拿话堵了回去,当她没看见王夫人眼中的鄙夷么!想想也怪不得原主郁结于心,身边围绕的没一个真心的,哪里能过舒心日子?这世界对女子未免太过苛刻,就不知日后黛玉嫁人会是何种模样。
梅超风拿了桌上的点心给林黛玉和林烨,让他们尝尝喜不喜欢,贾母见了便顺势转移话题,“黛玉和烨儿还没见过表哥表姐们呢,快去将他们叫了来,这几个猴儿,知道有这么玉雪可爱的玩伴还不乐疯了!”
门口的丫鬟得令忙跑去请三春和贾宝玉,正巧史湘云也在府上小住,就一并请了来。贾宝玉一身大红装扮,当先跑进门冲进贾母怀里,也不看旁人,直接抱怨道:“老祖宗,孙儿不要李嬷嬷哄,您给她说说,我只要姐姐们哄!”
贾母慈爱的点点他的鼻子,眼中满是宠溺,“你呀,就贪那颜色好的,李嬷嬷是你奶娘,不可太过放肆了。”
“知道了,”贾宝玉嘟嘟嘴,不太高兴,扭头看见了林烨和林黛玉,惊讶的睁大眼,“老祖宗,这对弟弟妹妹是谁?我好似在哪见过的,面善得紧!”
一屋子人笑了,贾母抱起他指了梅超风给他介绍,“这是你姑母,早前去了扬州,十几年没回来了,她身边的两个小娃娃就是你姑母家的表弟、表妹,你倒说说,他们一家子都远在扬州,你是在何处见着的?”
“那定是在梦里见的,反正我是见过的!”贾宝玉笑嘻嘻的下地冲梅超风行了礼,“侄儿拜见姑母,见过表弟、表妹。”
梅超风打量着信中常见的“神童”,点了下头,后进门的三春和史湘云也跟着拜见认人,梅超风从墨菊手里拿出备好的见面礼,女孩子一人一对银镯子,男孩子一人一方砚台,虽不算贵重,却胜在精致。肖嬷嬷准备周全,连贾环、贾琮等人都有,没见着的,梅超风就交给贾母身边的鸳鸯,让她帮忙送了。
贾母见了这么多孩子,心情好了些,打发他们一同去别处玩,史湘云听了便上前拉贾宝玉,贾宝玉却欣喜的看着林黛玉,笑说:“原来妹妹同我一样,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那妹妹可有玉没有?”
林黛玉抬眼扫到他胸口挂着的精美玉佩,当他是在得意有好东西,便顺口恭维一声,“玉是有的,却是没表哥这块儿玉佩成色好,想来是见难得的珍品。”
谁料贾宝玉听了这话却突然变了脸,扯了玉就往地上摔去,“什么难得的,明明大家都一样,偏我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