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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上主要探究的,是在唐代官方新闻传播上人们所常关注的问题;下面则要考察以往的研究所不常涉及的方面,如露布、烽燧、榜文、实物,等等。www.Pinwenba.com在我们看来,就官方的新闻传播而言,这些传播方式的作用与意义不在“开元杂报”、“进奏院状报”等名目之下。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些鲜为人知而同样有声有色的传播画面。
新闻·传播·新闻传播
在此之前,有必要梳理一个早该辨明而迄未澄清的关键术语——新闻传播。
顾名思义,新闻传播自然是事关“新闻”的“传播”。这一点看似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一般清亮,但若继续追问何谓新闻、何谓传播时,问题就不那么明彻了。从语源上讲,“新闻”这一词语组合始于唐代。据姚福申先生考证,唐人文献中使用“新闻”一词的地方有如下几处:
孙处玄,长安(周武则天年号,701至704)中征为左拾遗,颇善属文,尝恨天下无书以广新闻。武英殿本《旧唐书》卷142。
段成式《锦里新闻》三卷。《宋史·艺文志》“小说类”。
李咸用《冬夕喜友生至》:“天涯行欲遍,此夜故人情。乡国别来久,干戈还未平。残灯偏有焰,雪甚却无声。多少新闻见,应须语到明。”《全唐诗》卷645。
又《春日喜逢乡人刘松》:“故人不见五春风,异地相逢岳影中。旧业久抛耕钓侣,新闻多说战争功。生民有恨将谁诉,花木无情只自红。莫把少年愁过日,一尊须对夕阳空。”《全唐诗》卷646。
尉迟枢《南楚新闻》三卷。《新唐书·艺文志》“小说家类”。又此数段引文转引自姚福申:《唐代孙处玄使用“新闻”一语的考辨》,载《新闻大学》,1989(2)。
以上几处提及的孙处玄、段成式、李咸用和尉迟枢诸人,以孙处玄的生平为最早,其余均属晚唐时人。其中,李咸用的诗句“多少新闻见”里的“新闻”,应另当别论。因为“新闻见”虽与新闻在意思上相通,但在句读上却为“新——闻见”,即“新的见闻”。另外,孙处玄一条中的“恨天下无书以广新闻”,在不同的文本里也写成“新文”(中华书局标点本《旧唐书》)和“所闻”(《太平御览》“逸民部”卷560)。于是,此条作为最早的“新闻”一语的出处也受到质疑。参见王志兴:《唐人孙处玄用过“新闻”一词吗?》,载《新闻学论集》,第八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
如此说来,只有《锦里新闻》、《南楚新闻》和“新闻多说战争功”三条较为可靠,可以作为“新闻”一词的初始出处。就三条所关系的人物而言,最早的段成式约生于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参见(唐)段成式著,方南生点校:《酉阳杂俎》,前言,北京,中华书局,1981。最晚的尉迟枢卒于唐僖宗乾符五年(878)之后参见姚福申:《唐代孙处玄使用“新闻”一语的考辨》,载《新闻大学》,1989(2)。距唐朝灭亡的907年已相去不远。作为书名,段成式的《锦里新闻》与尉迟枢的《南楚新闻》,在使用新闻一词上都着意于稀奇古怪的奇闻异事,尚不能同今日的新闻含义完全画等号。前人将二书归入小说家言也正说明这一点。不过,诚如姚福申先生概括的,古代的“新闻”兼有“新奇的见闻”和“新近的闻见”双重含义。同上。而且早期的新闻大都虚实相间,真伪不分。比如西欧社会迟至18世纪上半叶,报刊还像伏尔泰描绘的,常常“把虚构故事、无稽之谈充作确切无疑的事实”[法]伏尔泰著,吴模信等译:《路易十四时代》,26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最后,还需补充一点,清代学者赵翼在《陔余丛考》中论及妇女裹足的由来时,提到一个与《锦里新闻》等类似的《道山新闻》:
妇人弓足不知起于何时,有谓起于五代者。《道山新闻》谓李后主令宫嫔窅娘以帛绕脚,令纤小作新月状,由是人皆效之。
如果说《锦里新闻》、《南楚新闻》中的“新闻”,偏于“新奇的见闻”或“奇异的传闻”;那么,李咸用诗句“新闻多说战争功”里的“新闻”,则重在“新近的闻见”,从而与现代的理解相近,亦即与今人的常识相近。随举一例,“对于历史来说,这些事件只是喧哗一时的新闻”,“我们通常读的历史书很像一些已经成为故事的新闻”赵汀阳:《形与势》,载《中华读书报》,1997-01-15。不过无论从李咸用写诗填词的小语境看,还是从他身处其中的社会大语境看,新闻一词都还是属于组合随意、语意恍惚的罕见用法。不宜将它同现在的新闻作过多的比附,正像不宜将《会昌解颐录》中的“二十年不知信息”《太平广记》卷35“韦丹”条。与“三论”中的信息相认同一样。这里,横亘着一条千年的代沟。
总之,关于“新闻”一词见于唐代的几则史料,仅从语源学上讲,除初始意义外并不说明太多的问题。而且由于稀有罕见,其在有唐一代星汉灿烂的文献中犹如几颗稍纵即逝的流星,对唐代文明这一巨大天体也不构成任何有影响的张力。
然而,如果换个视角,比如从斯宾格勒的历史形态学或布罗代尔的总体史上审视,那么这些似乎微不足道的东西便显出卓尔不凡的意义。上文已经说过,古代的新闻事业以盛唐的“开元杂报”开其端绪,至中晚唐的进奏院状报而渐呈活跃态势。这一文明的律动,总会有意无意地在历史的沙滩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而晚唐之际那若有若无、似现似隐的“新闻”一词,不过是此类痕迹中较为抢眼者而已。它与此时此际渐由“状报”演来,并渐演变为成熟语的“报状”一词交相映衬,表露着新闻事业从原始的传播活动中转换生成着的可以把握的脉搏。关于报状,五代时人孙光宪在其记述晚唐五代世事的传世之作《北梦琐言》中多有提及,如:
(陈会郎中)大和元年(827)登第,李相固言览报状,处分厢界,收下酒旆,阖其户,家人犹拒之。(卷3)
唐军容使田令孜擅权,有回天之力。尝致书于许昌,为其兄陈敬瑄求兵马使职,节将崔侍中安潜不允。尔后崔公移镇西川,敬瑄与杨师立、牛勗、罗元杲以打毬争三川,敬瑄获头筹,制授右蜀节旄以代崔公,中外惊骇。报状云,陈仆射之命,莫知谁何。《资治通鉴》卷253:“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素微贱,报至蜀,蜀人皆惊,莫知为谁。”(卷4)
始,蒋伸相登庸,李景逊尚书西川览报状而叹曰:“不能伏事斯人也。”遽托疾离镇,有诗曰:“成都十万户,抛若一鸿毛。”
这些报状虽然都是进奏院状报,但意味已不相同。细加揣摸不难感到,状报之意落在状上,报状之意落在报上。前者词性介乎动词与名词之间,犹如英文的动名词,而报状则纯属名词了。将上述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发展变化联系起来,其所昭示的历史意义便颇堪寻味、非比寻常了。
以上所谈其实尚未进入正题,当然也并未跑题。正题是何谓新闻?正像美这一概念在美学中处于核心地位而迄无定论一样,新闻这一概念作为新闻学的王冠,多年来也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对此我们不拟做过多过细的考究,只想从常识入手删繁就简,结合公认的观点给出一种适用的解说,以界定我们的论题。根据成美和童兵先生的论述,新闻的主要构成因素有事实、新意和时效三项。参见成美、童兵:《新闻理论教程》,31-37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宁树藩先生从信息论的角度探讨了新闻的本质,指出新闻是经过报道的新近发生的信息。参见宁树藩:《新闻定义新探》,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5)。这些认识实际上都源于现实的语境,都属于当代学术的话语谱系。严格说当然不宜直接套用在一千年前的古人头上,但对我们观照唐代的新闻传播却也提供了理论视角。事实上,在唐人乃至整个古人的新闻观念中,除了现在所说的“新闻”含义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其中看重的是事情而不是事实,讲究的是新奇而不是新意,着意的是时过境迁仍堪把玩的传世韵味而不是越快越好、稍纵即逝的“易碎”品质。据此,我们可将本文中的新闻定义为经过传播的新近之事和新奇之事。其事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有真有假,有实有虚,但只要关乎新近与新奇,并经过传通,播于人口者即成新闻。走笔至此,翻出《新闻与传播研究》1995年第1期上赵心树的文章《从词源、语义论“宣传”、“传播”和“新闻”的异同》,发现我们的看法与他的不谋而合。他从考释古汉语的“新闻”中得出结论:“没有事实材料自然不产生新闻,有而不传,或传而不通,同样不产生新闻。”
这是新闻。那么,何谓传播呢?对此,我们同样不能照搬今人的现成定义,而需实事求是地从历史的原生态中予以考察、辨析与界定。
据方汉奇先生的说法,传播一语,最早出于《北史·突厥传》,所谓“宜传播天下,咸使知闻”。不过,在古代汉语中,传与播并非固定的组合,它们各具独立的词义,常需分开来讲。黄金贵先生曾对传及其相关词语进行了系统的考辨。他首先指出:“在使用中凡一个义位相同者,即构成同义词,同义词是词汇的横向组合系统;一组同义词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特点,即各有不同的‘义象’。而其中使用频率最高,相关引申义较多者是核心词,它是该组同义词的代表。”据此,他继而写道:
古代汉语中,在传播义(义位)上,除了“传”,还有“播”、“布”、“流”、“宣”、“扬”诸词。它们是一组同义词,由辨析而知,在传播义上各有不同的“义象”。“播”示广泛地传播,“布”示伸展地传播,“流”示连续地传播,“宣”示庄重地传播,“扬”示宏大地传播,而“传”则通指纵、横(时间、空间)地传播。……“传”常与以上诸词同义连用,构成“传播”、“传布”、“流传”、“传扬”等复词,表示传播义,一直用于今。黄金贵:《从“传”探索古代中国传播的类别与特征》,见《从零开始——首届海峡两岸中国传统文化中传的探索座谈会论文集》,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
众所周知,传是傳的简写。据《说文解字》,“傳,遽也。从人,專声”。其左边原义为人,右边为“六寸簿也”,而“專”的上半部在周代金文中,“如叀马之鼻”从而“与‘牵’同义”。所以,“‘传’字与‘人’有关,与‘六寸簿’有关,与‘牵马’有关”黄金贵:《从“传”探索古代中国传播的类别与特征》,见《从零开始——首届海峡两岸中国传统文化中传的探索座谈会论文集》,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合在一起,乃指周代置邮传命制度之核心的传(即后世驿传之始)。而掌管此事的“行夫”,正是“以车驾马”,手持六寸竹简,周流天下传递信息的。同上。这是传字的本义,由此引申的一系列转义自然多与信息传通有关,如传道、传经、传檄、传闻、传抄、传单、传唤、传教、传令、传奇、传情、传授、传说、传诵、传言、传真、传呼,等等。举唐代的用法为例:
(史)思明本不识文字,忽然好吟诗,每就一章,必驿宣示,皆可绝倒。……题《石榴诗》曰:“三月四月红花里,五月六月瓶子里。作刀割破(黄袍衣),六七千个赤男女。”郡国传写,置之邮亭。(唐)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下。
陆长源以旧德为宣武军行军司马,韩愈为巡官,同在使幕,或讥其年辈相辽。愈闻而答曰: “大虫老鼠,俱为十二相属,何怪之有?”旬日传布于长安。(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上。
传字今有两读,一为chuán,源自《广韵·平仙》之直挛切;一为zhuàn,源自《广韵·去线》之直恋切。这是为区别传的诸多用义而产生的音变,上古实为一词。如作为注解阐释《春秋》一经的《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zhuàn),即为对《春秋》这一经典的传播。唐代史学家刘知几,在我国古代杰出的史学理论著作《史通》一书中就曾如是写道:“昔《诗》、《书》既成而毛、孔立传。传之时义,以训诂为主,亦犹《春秋》之传,配经而行也。降及中古,始名传曰注。盖传者转也,转授于无穷;注者流也,流通而靡绝。惟此二名,其归一揆。”(卷5补注第十七)对传的本义及各引申义间的关系,黄金贵先生曾列表说明如下参见黄金贵:《从“传”探索古代中国传播的类别与特征》,见《从零开始——首届海峡两岸中国传统文化中传的探索座谈会论文集》,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
传播的播字,在金文中意为播种,右边的“攴”是一种手的动作,象征人手把种子撒到田里。赵心树先生据此写道:“谷种的‘播’是在广大的田地上进行的,信息的‘播’自然也应在大范围内实施了。凡‘播’与信息流通有关时,常含有‘大规模’传递的意义,如‘播扬’、‘播敷’,等等。后来‘传播’一词含有‘大范围信息流通’的意思,也与此有关。”赵心树:《从词源、语义论“宣传”、“传播”和“新闻”的异同》,载《新闻与传播研究》,1995(1)。
概而言之,古代汉语里的传字指信息的传递,播字指信息的扩散,合起来指信息的广为传扬。所谓“传播中外,咸使知闻”(《北史·突厥传》),实与“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逼之难”(陈琳《为袁绍檄豫州》)、“布告遐迩,咸使闻知”(《旧唐书》卷7)等同义。
另据高名凯与刘正埮先生研究,现代汉语中的传播一词,来自日语的汉字“传播”(音den pa),后者又源于英语的propaganda(宣传)。参见高名凯、刘正埮:《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8。传播学兴起后,传播一般便用于对译英语的counicate出自拉丁语的communicare,意为分享(to share);而后者又出自拉丁语的coon)。参见陆谷孙主编:《英汉大词典(缩印本)》,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所以,传播学中的传播,通谓信息经交流而使人共享,既指信息的广泛扩散,更指信息的平等分享。而后面这层含义,在古代汉语的传播一词中尚不具备。
借鉴古义与今义,参酌常识与学理,我们把传播界定为信息的传递和流通。它可以是大规模的,也可以是小范围的;可以是双向的,也可是单向的;可以是横向的、空间的,如传之天下,也可以是纵向的、时间的,如传之子孙。一句话,但凡信息的传递和流通均属传播。
当然,我们的研究是有限定的,它仅涉及传播这个大项中的一个小项——新闻传播,仅仅探讨新近之事和新奇之事在唐代文明的背景中如何传递和流通,以及此类传播的历史意义。
露布及其妙用
在梳理并界定了新闻传播的概念之后,下面我们就在进奏院状报等主要的官方新闻传播方式已缕清的基础上,逐项考察唐代官方之新闻传播活动的其他方式。
先谈露布。简单地说,露布就是报捷的文书,最早起源于魏晋时期。据《资治通鉴》晋纪六记载,晋惠帝永宁元年(301):
张泓等进据阳翟,与齐王(司马)冏战,屡破之。……会(张)泓破冏露布至,(司马)伦乃复遣之。
这说明露布至少在公元3世纪已出现了。当时,露布也称露版,如宋文帝元嘉二十八年(451)宋将臧质助盱眙太守沈璞守城,挫败了魏兵的百般围攻。战后,“臧质以(沈)璞城主,使之上露版”(《资治通鉴》卷126)。胡三省就此写道:“露版者,书获捷之状,露版上闻,使天下悉知之也。”再如,梁武帝天监三年(504),魏将元英大破梁军,于是:
(元)英使司马陆希道为露版,嫌其不精,命(统军)傅永改之,(傅)永不增文彩,直为之陈列军事处置形要而已,(元)英深赏之,曰:“观此经算,虽有金城汤池,不能守矣。”《资治通鉴》卷145。
另外,据《隋书·礼仪志》:
后魏每攻战克捷,欲天下知闻,乃书帛,建于竿上,名为露布,其后相因施行。
如此说来,露布的字面意思似为“显露于外的布帛”,其实,露者诚指显露,而布者则主要是宣布、传布、布告之意。如玄宗朝进士封演,在其《封氏闻见记》卷4中写道:
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盖自汉以来有其名。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露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亦谓之“露版”。魏武奏事云:“有警急,辄露版插羽”是也。
露布此意乃从文书不加封检、公开宣布之意承继而来。如《后汉书·李云传》有一句“(李)云素刚,忧国将危,心不能忍,乃露布上书”。对此,李贤加注云:“露布,谓不封之也。”
上节辨析词语时讲到,在传播的义位上,布与传、播、宣等属同义词。如《国语·晋语三》:“夫人美于中,必播于外。”韦昭注曰:“播,布也。”这是以布释播。而《文心雕龙·檄移》:“张仪檄楚,书以尺二,明白之文,或称露布,播诸视听也。”又以播释布。再如《楚辞·九辩》:“愿沈滞而不见兮,尚欲布名乎天下”,也是传播之意。至于《新唐书·高适传》:“年五十始为诗……每一篇已,好事者辄传布。”就更明白显赫了。可见从字面上讲,露布是指公开传布。后梁乾化三年(913),晋王李存勖攻破幽州,俘获割据一方的刘仁恭父子。取胜后,晋王命掌书记王缄起草露布。王缄不知露布为何物,于是便想当然地“书之于布,遣人曳之”。在这段载于《资治通鉴》卷269中的史实之后,胡三省批注道:
魏、晋以来,每战胜则书捷状,建之漆竿,使天下皆知之,谓之露布。露布者,暴白其事而布告天下,未尝书之于布而使人曳之也。《文心雕龙》曰:“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
这里说得很清楚,露布是“暴白其事而布告天下”,并非把捷报写在布上,让人牵拉着的东西,就像现在的标语横幅。
作为报捷文书,想来露布起初比较粗略简单,犹如传单或简讯,旨在传递途中让军民知晓某处大捷、某处克敌。详情当须另文细报。隋文帝登基后,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意,在励精图治创设一系列为唐代崛起奠定基础的制度时,也将露布一事纳入王朝的传播系统,使之规范化、礼仪化、精致化,从而使露布成为隋唐时代官方新闻传播网络中的重要一环。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从礼崩乐坏天下大乱的南北朝走向统一昌盛之际的隋王朝对露布的革新,等于将这一起于行伍的传播形式纳入正统的庙堂。从此,露布便由朴野转向典雅,从粗陋渐趋精致,从随意变为正规。这一转折出现在隋初的开皇年间:
开皇中,(文帝)乃诏太常卿牛弘、太子庶子裴政撰宣露布礼。及九年平陈,元帅晋王(杨广),以驿上露布。兵部奏,请依新礼宣行。承诏集百官、四方客使等,并赴广阳门外,服朝衣,各依其列。内史令(宰相)称有诏,在位者皆拜。宣讫,拜,蹈舞者三,又拜。郡县亦同。《隋书》卷8。又见《通典》卷76。
唐因隋制,也照此办理:
大唐每平荡贼寇,宣露布。其曰,守宫量设群官次。露布至,兵部侍郎奉以奏闻。仍集文武群官、客使于东朝堂,中书令(即隋代内史令)宣(露)布,具如开元礼。《通典》卷76。
中书令宣读露布还有一套考究而繁琐的礼仪:
群官客使至,俱就次各服其服。奉礼设群官版位于东朝堂之前,近南,文东武西,重行北向,相对为首。又设客使位如常议。设中书令位于群官之北,南面。
量时刻,吏部、兵部赞群官客使出次,谒者、赞引(各引)就位。立定,中书令受露布置于案,令史二人绛公服对举之。典谒者引中书令,举案者从之,出就南面位,持案者立于中书令西南,东面。立定,持案者进,中书令取露布,持案者退复位。中书令称:“有制。”群官客使皆再拜。中书令宣露布讫,群官客使又再拜,皆舞蹈讫,又再拜。谒者引兵部尚书进中书令前,受露布,退复位,兵部侍郎受之。典谒引中书令入,谒者引群官客使各还次。《通典》卷132。
轩昂的殿堂、群集的百官、鲜艳的朝服、庄严的礼仪,好一派威风堂堂盛大隆重的场面。在这种气氛中,由宰相亲自宣读露布,便更显出中央朝廷的赫赫声势和煌煌国威。此类传播礼仪也让人不由想起当代传播研究中注重“仪式”而非“信息”的理论流派。
与壮观的场面和严整的仪式相应,早先文字朴质简约的露布便演为奥博雅驯的正式公文,列入中枢的六大上行文书之列:
凡下之通上,其制有六:一曰奏抄,二曰奏弹,三曰露布,四曰议,五曰表,六曰状;皆由(门下省侍中)审署申覆而施行焉。《旧唐书》卷43。
至此,露布已不仅仅是由前方将帅发回朝廷,它还需经最高权力机构审核,乃至改写润饰,然后正式颁布天下。换言之,露布在正式“发表”之前,要经过最高当局的新闻检查。下面我们不妨著录一篇唐代的露布,以使人们对此新闻传播的形式与文体有一具体印象。这篇露布报道的是武则天万岁通天年间,中原军队在河北大败契丹的战事,起草露布的作者是时任军中掌书记的张说。张说是初盛唐之际的文坛领袖,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朝廷重要文诰多出其手,时人将他与苏颋并称为“燕许大手笔”(因张说曾封燕国公,苏颋受封许国公)。张说为文精壮,注重风骨,他的这篇露布写得汪洋恣肆,轰轰烈烈,不愧为大手笔:
为河内郡王武懿宗平冀州贼契丹等露布
大总管右金吾卫大将军兼检校洛州长史河内郡王臣某、前军总管行左卫翊府中郎将上柱国定阳郡开国公臣杨玄基、行军长史朝奉大夫守给事中护军臣唐奉一、行军司马通议大夫行天官郎中臣郑杲等言:
臣闻氛祲薄霄,戎狄谋夏,则武库兵动,中国有弧矢之威;文昌将飞,边城用金革之事。盖以式遏奸暴,大庇黎人,震蛮荡夷,明罚耀武者也。伏惟天策金轮圣神皇帝陛下,仁覆有截,化被无外。皇图未臣之党,先帝不庭之俗,罔不依被声教,浸润邕熙,望云向风,密迩遐裔。
而契丹凶丑,奴隶余苗,非冒顿之雄族,异单于之贵种。徒以错居远郡,渐化平时。田牧混于四氓,贸迁通于三市。戍人解甲,边马垂辔。禽兽饱而忘恩,蜂虿养而恣毒。敢孤亭育,自绝生成,乃狼心干纪,鸱张窃发。虐我边吏,覆我镇军。大棘残于夷落,孤竹沦于荒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