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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昼漫长,接近戌时天光才垂垂暗淡,暮霭卷尽,霞光暗斜。
为了晚些回府,这两个多时辰里越明珠几乎使劲了浑身解数——
先是发挥礼让他人的美德,拖到最后一刻才离开踏青宴,又以嘴馋为由去了好几处偏僻的食铺茶庄,总之三过家门而不入,说什么都不肯让马车好好停在越家大门前。
但未出闺阁的女郎绝不能在外边待太久。眼下天色渐暗,再怎么不想也必须得回去了。
一走进前厅,越明珠远远就看见主座上端坐着的越轻鸿。
常年在都察院差事的中年男人自带威仪之气,一袭官袍未曾换下,更衬得面目严肃。
说实话,越明珠长这么大,还没有见她爹脸色这么凝重。
就算她之前犯了宫规,越轻鸿也不过是无奈地叹叹气,说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厢房好好思过罚抄了,哪里会摆出这副审问犯人一样的做派?
越明珠心下当即升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终于肯回来了?”越轻鸿也瞧见了她,定定地看了好半晌,道,“全须全尾的,果真又是在装伤。站那么远作甚,过来吧,为父有话问你。”
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
怎么办,好像真的完蛋了。
该不会等待她的不只是禁足,而是被赶回江南吧?
越明珠心头一瞬间百转千回。
她硬着头皮挪到越轻鸿跟前,不敢看她爹的神情,低下脑袋可怜巴巴地认错:“爹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
“女儿知错了,接下来一定好好呆在府中思过,哪也不去……”
越轻鸿轻轻地叹了一声,正色问道:“明珠,爹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爱慕裴大公子已久?”
“爹爹,女儿真的不想回江南或者去别的地方,只想陪在……”
越明珠后知后觉地愣住,蓦地抬起脑袋,“什么?”
越轻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一定要跟爹说实话,你到底。”
她?爱慕裴晏迟?
越明珠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绝对没有这回事!”
越轻鸿一个字都不信,喝了一口茶,悠悠道:“那你好好跟爹说说,你是怎么私底下冲撞到他了,具体是何时,何处,何事?”
“……”越明珠瞬间不吱声了。
她可编不出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去四下无人的茶室。
若追问起来,跟裴惊策的事情或许就瞒不住了。
难道要继续装头疾?
可她爹早已经熟悉了她的这些小伎俩,肯定不会相信。
越轻鸿一见她心虚地眨巴起眼睛,便知道自己问到了点子上。
此事蹊跷,裴大公子身份如此清贵,越明珠怎么能随随便便私下见到?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可能是裴晏迟有意,就只剩下一个答案。
越轻鸿忍不住叹气:“你已经及笄,不愿意跟为父细说也是应当的,但也不该头脑一热就这么冲动行事啊。”
越明珠生母早逝,他至今不曾续弦,府中只有嬷嬷跟丫鬟照顾越明珠的起居。对于越明珠的这些事,便不免疏忽了些。
不曾想越明珠有了自己的主意,竟然在及笄之后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越明珠:“爹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说这些。”
越轻鸿一脸了然:“为父虽然不关心这些风花雪月,但也知道裴大公子是这上京城里的梦中情郎,你心悦他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他在宦海浮沉几十载,自然无比清楚裴氏一族是何等门庭赫奕。本朝第一位内阁首辅就出自裴家,从此往后百年上京的权柄都牢牢握在裴氏手中。
如今诸多世家挟权弄势,分走的也不过是裴家毫毛,连当今皇后都是裴太傅的胞妹,裴氏地位可想而知。
出身于这般显赫的门阀之中,裴晏迟的手段比前人更甚,不过二十三就做到了许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坐稳了通政使的位置。
这两年清洗逆党之事也做得极其漂亮,强硬、铁血、冷酷,叫他们一群老辈都自叹不如,可想而知此子未来几十年能够有何等经天纬地的成就。
——这样的人,他家那笨头笨脑的明珠绝对高攀不起,他也绝对没有任何妄念想要明珠去高攀啊。
虽说这回没闹出大乱,可下回呢,下下回呢?瞧明珠这痴情不改的样子,分明就是没记住教训。
越明珠急得拉起了他的衣袖。越轻鸿满腹愁思,全然没留意女儿又在狡辩些什么,挥了挥手,打断道:
“别说那些没用的,先让云青带你去休息吧,容为父好好想想。”
…………
越明珠觉得她也需要好好想想了。
一直到被云青牵回厢房,她都还没有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爹觉得她钟意裴晏迟!?
越明珠以前会偷偷觉得对不起越轻鸿。她爹作为左副都御史,都察院重臣,江南越氏远近闻名的才子,偏偏有她这样笨头笨脑的女儿,实在是晚节不保。
不过今天之后一定不会了。她爹这样子也不是很聪明,果然有其父才有其女。
坐在梳妆台前,越明珠清楚地从铜镜中瞧见自己一脸的惆怅:“云青,你说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又不牵扯到阿策哥哥,又跟我爹解释清楚?”
云青:“奴婢觉得不该解释。”
“为什么?”
云青拿过木梳,一边为她打理如瀑青丝,一边解释:“多说多错,老爷不知道小姐同小少爷的事,只是因为从前不多加过问,若多问些,依照小姐的性子,肯定都藏不住的。”
越明珠撑起脸蛋:“那难道真的要让我爹一直误会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