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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上青天,登到比月亮还要高的地方!
——第2卷《势冲青天》卷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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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延元年(1860年),8月3日。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
时值8月,盛夏时节。
今年的气候确是极其反常,明明3月份还在下雪,但到了5月份就已热得出奇,到了8月份就更是热得让人只想把衣服脱光,顺便将自己身上的一层皮也给脱下来。
炎炎烈日之下,夏蝉无力地躲在树荫下发出扰人的呻吟,这一道接一道的「知了」叫声,仿佛在遥远的彼方,又好像就在近旁,模湖而清晰。
江户街头的空气中充满了炎热和汗水的味道。
站在江户市町里的随便一处地方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景色都附着上了一层热浪的滤镜,整个世界仿佛都因忍受不了这高温而开始溶化,化为粘稠的液态。
然而,饶是如此酷暑,依旧没能将江户着名欢乐街:两国广小路的热闹给减去半分。
……
「快来看!快来看哦!有曲屁哦!用放屁声来奏乐!你们绝对没有看过的杂技!」
「金鱼~青鳉鱼~有没有人想来捞金鱼?」
「西瓜!西瓜!看呐!颜色这么红、这么漂亮的西瓜,刚用井水冰过!现买现吃!现在只需5文钱就能买到这么一大片哦!」
「大家请看!我将闭着眼睛将这颗丢到空中的烂苹果给一刀两断!」
……
两国广小路作为江户最着名的欢乐街之一,不仅有着大量的曲艺场,还有着大量的街头艺人在街道两旁表演着各自的拿手好戏。
将装米的巨大草包或者大块岩石举起来,向观众们展示自己的豪腕的「力士」;吃入一堆能有助于放屁的食物,十分恶俗地用屁股来唱歌的「歌手」;表演自己的精湛刀法的落魄武士……
扛着扁担兜售在这样的烈日之下,完全不愁没销路的西瓜、冰水、冰块等物的小贩们在人群间往来穿梭。
这些卖西瓜、卖冰水的小贩们,无不赚得盆满钵满。
喜笑颜开的他们,对着高悬于空中,释放出如此灼热高温,使得他们的生意变得那么好的太阳暗声道谢。
尽管现在正值酷暑难耐的大夏天……
尽管「激进攘夷派」等极端人士及组织的存在,仍严重威胁着江户的治安……
尽管国家的局面仍因遭遇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而动荡不安……
尽管如此……每日却依然有着大量的町民、武士涌到以两国广小路为代表的欢乐街,以及以吉原为代表的花街,在这些地方寻求着片刻的安宁。
今日今时,两国广小路的一个评书场上,立着一位年纪挺轻、容貌相当英俊的说书先生。
此人名唤灿灿亭梦乐,灿灿亭是他所属流派的名字。
身为两国广小路目前人气最高的说书先生之一,今日的梦乐一如既往地向观众们展出着精彩的表演。
啪!
只听「啪——」的一声,梦乐拿起惊堂木拍了下桌子。
他恰好正说到故事的高潮部分,台下众听客皆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
梦乐正说着最近这2个月来,人气旺得不可思议,只要你讲就绝对会有很多人过来听的话本故事。
「话说,那夜恰好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月亮隐于云幕之后,远方的天际送来冷峭的寒风。」
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懂行的人,仅看梦乐的几个动作,仅听梦乐的几句说话的腔调,就知晓梦乐的说书水平有多么地高超。
这时而激昂、时而舒缓的语气;这抑扬顿挫的腔调,令人听着甚是舒服。
台下的听众们都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梦乐,认真地听着梦乐讲述「「仁王」橘青登勇救蕃书调所」的故事。
「讨夷组的暴徒们,真是一帮无血无泪的畜生。」
「蕃书调所内的役人们,不过都只是一帮手无寸铁的学者。」
「讨夷组的畜生们竟能恨得下心、下得去手来残杀这些无辜之人。」
「在这帮畜生的屠杀之下,蕃书调所血流成河,如尸山血海的修罗道场。」
「幸而忽有一人,英姿飒飒,一马当先!仅领着寥寥4名部下,直冲已将蕃书调所团团包围的敌阵!」
「若问这是何人?正是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身长六尺,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源橘青登盛晴是也!」
啪!
梦乐又用力拍了下惊堂木。
在梦乐精彩的说书演出之下,台下的诸位听众直觉得身临其境,仿佛自己就正身处蕃书调所遇袭的那一夜、身处那片激烈的战场之中。
「说起来,这橘青登原先只不过是北番所的一介无名之辈。」
「每日都湖里湖涂、昏头昏脑的,故还有着「呆头登」的诨号。」
「忽有一日,他意识到身为奉行所同心所肩担的责任之重,犹如唐土王阳明龙场悟道一般,幡然醒悟,下定决心,不再浑噩度日。」
「自此之后,他便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开始履立奇功!」
「救援蕃书调所,只不过他目前所立的诸项大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好,让我们书归正传。」
「是时,跟随着橘青登直冲敌阵的那4名武士,分别名唤斋藤一、永仓新八、原田左之助与藤堂平助。」
「这4人都和橘青登一样,俱为以一当百的响当当的好汉!」
「面对着眼前数十倍于他们的敌群,这些好汉们浑然不惧!」
「只见橘青登绰剑在手,拉出一道道青白色的刀光!」
「长剑竖斩,直刺,上撩,斜挑,横架。」
「无人能够近身!无人能够挡下橘青登的剑!」
「其势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橘青登的剑势,用唐土的着名军略书:《六韬》里《龙韬》中的这句千古名言来形容再合适不过——赴之若惊,用之若狂,当之者破,近之者亡,孰能御之?」
「威不可挡,势如破竹的橘青登,直杀得血满衣袍,杀得讨夷组的畜生们无不丢盔弃甲,杀得讨夷组的畜生们无不胆寒气散!」
「这持剑在手,昂首挺立的飒爽英姿,真如「仁王」一般!」
啪!
拍击惊堂木的声音再次炸响。
下一瞬,如潮水一般的叫好声涌上评书场。
「好!」
「梦乐,不愧是你!说得太精彩了!」
「梦乐!接着说!接着说!」
「橘青登之后怎么样了?快说!」
台下叫好声不断,听得兴起的听客们哗啦啦康慨解囊,向台子上投铜钱,一些不知是真有钱还是想打肿脸充胖子,直接往台上掷银钱。
「钱财这边来!钱财这边来!感谢大家的捧场!感谢大家的捧场!这里有萝卜干、散寿司、干炒瓜子以及风味绝佳的笹卷毛拔寿司和与兵卫寿司及松寿司!」
「看呐,这些美食一样比一样美味,看着就令人直流口水!这些美食里最贵的也只需10文钱!至多只需10文钱就能大饱口福啦!」
「除了美食之外,这里还有茶水、甜水、以及刚冰好的冰水!今日的天气如此之热,大家记得要多多注意喝水,避免得暑病。」
在说书的间隙兜售零食和饮料是说书先生们常见的副业,这项副业的收入还挺可观的。
许多说书先生的大头收入都是这些卖零食、卖饮料的钱,听众们的打赏反倒是小头。
待铜钱落地的声音渐渐停息,梦乐用力地清了几下嗓子。
「好,让我们书归正传……」
梦乐用力地清了几下嗓子,准备接着往下讲述「仁王」橘青登的故事。
看台下,情绪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的听众们纷纷一脸期待地屏息凝视着台上的梦乐。
但在某处相当不起眼的角落里,2名听众露出了和周围其他人都截然不同的表情。
这2人一个身材颀长,另一个则身材矮小。
个子矮的那个紧抿嘴唇,拼命忍笑。
个子较高的那个则是神情复杂地苦笑,时不时地发出长长的叹息。
「橘君……啊,不,仁王哟。」冲田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青登的耳畔,「这位说书先生还讲得挺不错的呢。」
青登默默颔首。
「是挺不错的。」
「但据我所知,我当时并没有那么地神勇。」
「「赴之若惊,用之若狂,当之者破,近之者亡」……倘若我真有这种项羽之勇,我早在蕃书调所遇袭的那天晚上就将讨夷组给从上到下地灭干净了。」
语毕,青登脸上的复杂情绪又浓了几分。
嘴巴一张,再次发出一声长叹。
今天是8月3日,距离青登从仁医堂出院已过了近2个月的时间。
这2个月,青登基本就是在养伤中度过的。
当初在出院时,他的主治医生北方仁就跟他很明确地说了:能出院不代表已经痊愈了,青登还需在家静养很长一段时间,每隔7天就得回趟仁医堂复查一次。
不可讳疾忌医,不可不遵医嘱,尤其是北方仁这种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的名医的医嘱——这种浅显的道理,青登还是明白的。
所以这2个月来,青登一直都乖乖地待在试卫馆里养伤、调养身体。
这个时代缺乏娱乐,在身体不能剧烈运动的情况下,青登每日都清闲得感觉每一天的时间从24小时延长成了72小时。
日子虽然无聊,但青登倒也不怎么讨厌这种安宁。
对于拯救了居留地及无数人性命的青登,江户幕府直到现在仍未发出明确的封赏——这倒也在青登的预料之内。
江户时代的阶级固化过于严重,突破阶级壁垒难如登天。
因此,给立功人士的封赏都会相当之谨慎。
按照「功劳越大,越要谨慎地评估封赏」的定律,再加上江户幕府目前「钟爱扯皮与踢皮球」的政治文化以及令人窒息的行政效率……青登最快应该也要到本月的月末才能知道自己将能得到什么封赏。
反正封赏也不会跑,慢慢等便是。
若说在这2个月里,青登的周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那还真有。
这件大事,现在就正发生青登的眼前,发生在说书台上。
大概就是在青登刚出院的前后,忽有一部话本在江户的文艺市场横空出世。
这部话本的作者名唤由崎漱次郎,是江户界一名长相很英俊、小有名气的家。
专靠写描绘妓院生活的「洒落本」和描绘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的「读本」,以及给说书人们写「话本」为生。
有新话本面世了……按理来说,这种事应该和青登完全无关才对。
毕竟青登对说书也不怎么感兴趣。
但问题是——这部新话本所描绘的,是他橘青登的故事……
这话本从他还是「呆头登」的时期开始着墨,一路写到他率领斋藤等人救援蕃书调所。
不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时代的老百姓,都格外钟意那种屌丝逆袭、充斥着很多色色与暴力的故事。
而青登的崛起史,恰好就是这样的故事。
这部以青登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话本虽没有涩涩,但很屌丝逆袭、很多暴力!
江户的说书界已经很久没有高质量的话本面世了。
虽然源平合战、南北朝之乱、战国群英、《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段子、故事经久不衰,不论怎么讲都会有听众愿意来捧场。
但不论是说书人还是听众还是更渴望能有崭新的优质话本面世,好带活一些现在略缺乏活力的说书界。
在目前这样子的大环境下,有这么一本题材和故事很受老百姓们欢迎,笔力相当不错,故事的主人公还是时下风头正盛的大人物的话本横空出世……可想而知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
这话本刚一面世,便被眼力强劲,看出这部话本绝对能大火的说书人们抢购。
一时间,两国广小路等各条欢乐街的说书场都开始传唱「仁王」的故事。
仁王——漱次郎于话本内给青登所起的崭新绰号。
在日本的佛教文化里,守护人世的仁王被视为相当着名且伟大的佛灵。
所以日本人常将那些勐人誉为「仁王」。
给人起各种很中二的外号,是日本民族刻进骨子里、古往今来皆未变过的传统异能。
这个龙那个虎的,这个鬼那个神的。光是在战国时代,不知有多少条龙、多少只虎、多少个鬼……
市井百姓们也更青睐那种有着很中二称号的名人的故事。
不得不说,写这话本的漱次郎,真的很懂市井百姓们的这一脾性。
这部描绘青登的故事的话本之所以能流传得如此广,漱次郎给青登所起的这个既容易记忆,又足够中二,极对市井百姓们胃口的外号功不可没。
顺便一提——青登是直到某天被试卫馆内的一名前辈笑嘻嘻地喊了声「仁王!」后,才知道原来说书界多了一本以他为主角,以他的故事为原型的话本。
没啥成本的听说书,是这个时代的平民老百姓们最常选择的娱乐方式之一。
因此,说书台算得上是每座城町里流量最大的媒体渠道之一。
于是乎——在这样的媒体渠道里,青登的名望因这话本的大火而再一次大涨的同时,「仁王」的名号也一传十,十传百,风传一时。
短短2个月的时间,「仁王」这个名号的知名度已完全盖过了原有的「北番所的小天狗」、「剑之新英」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号。
这个新称号已经变得像青登的专属商标一样。
青登现在走在街头,常有一些认出他来的平民百姓乐呵呵地喊他「仁王」。
对于自己的这个新称号,青登倒不怎么讨厌,也并不抵触别人喊他「仁王」。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幼稚、不成熟……但青登真心觉得「仁王」这个称号挺帅的。
只要别污蔑、恶意丑化,那青登并不介意别人将他的故事给改编成各种文艺作品。
在漱次郎的这部话本还没面世时,青登在江户的名字就已经挺高的了。
早已习惯了被人在街头上认出的青登,并未因这部话本给他带来了全新的高人气而感到现下的生活和往日有啥太大的不同。
他对漱次郎这部话本唯一的意见……就只有把他写得未免太强了一点。
话本里的他,宛如项羽、吕奉先再世。
就以「蕃书调所之战」来举例:明明这是一场蛮艰辛的苦战,斋藤等人也出力不少,但这话本有点太过抬高青登的战绩。
光听话本里的各种关于青登是如何神勇的描述,能让听众们不自觉地发出如下感慨——「仁王」这么牛逼,为何不直接将当时袭击蕃书调所的所有讨夷组的组员给杀光?
不过,绝大部分的听客是不管这些的。
绝大部分的听客就只是想听个乐呵、听个爽的,才不管什么逻不逻辑、合不合理。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部话本之所以能那么火,跟里面的打斗段落过于炫酷不无关系。
待在无人注意的不起眼角落里的青登和冲田,又听了会儿梦乐的说书。
有些听腻了的冲田,一口喝光了刚买的冰水。
「橘君,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恰好也有些听腻了说书的青登点点头。
二人并肩从说书场走出的瞬间,噪音与热气喷散而出。
因为梦乐的说书场搭有凉棚,所以说书场内还算阴凉。在从说书场走到场外的街头时,令青登的肌肤久违地回忆起那种离开空调房的感觉。
「好热啊……」
冲田默默地将他那条纤细马尾给绑得更高、更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