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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二。
伴随着最后一批绿营兵登上返回广州的官船,冯天养也接到了自己最新的表彰和任命。
“新安县令冯天养,谋建船厂、剿灭会匪、亲毙匪首、功勋卓著,特升正七品衔,仍任新安县令,协办外交、工厂、军械等诸事,着即扩充团练至四千人,勤加训练,听候调遣。”
一封叶名琛的亲笔升迁信摆在了冯天养的面前,但他连一点看的心情都没有。
万祥鹏在战斗结束的当日就向总督府书信汇报了详细的战况。
战报被例行夸大了,其中着重夸赞了冯天养亲自带兵击毙匪首的功劳,说其人与绿营配合得当,全歼会匪主力三千人,除几百残余借着天黑溃逃不便追索,其余匪徒全部被剿灭。
字面意义上的剿灭,绿营兵没有留下一个义军活口。
城下的、后卫的、悉数被杀掉当做军功。
只有少数被团练士兵俘虏的侥幸存活。
送完绿营兵,将白日的诸般琐事处理干净,落日之前,冯天养和曾绾娘两人来到乡民自发收拢的义军遗骸墓地,按照冯云木的要求,在司马运峰的墓穴前倒上一杯浊酒。
祭拜完司马运峰之后,两人并未久留,迅速返回了县衙。
仅仅在司马运峰战死的三天后,整个粤东的形势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来各自为战的粤东天地会起义似乎突然有了灵魂,三个县的义军汇聚在原本还算平稳的花县城下,在内应的配合下趁夜夺取了城门,然后迅速占据全城。
开府库、杀大户、分粮食、换武器,一切后续动作迅速跟上,仿佛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各地义军迅速向花县靠拢,只是区区两日,便在花县汇聚了一支人数高达一万四千人的义军主力!
这股力量已经可以轻易扫荡任何一个县城了!
而后续这支力量也没有丝毫停留,主力毫不做遮掩的由花县直扑从化,连同大批义军妇孺老幼都随军进发,队伍行进规模达二十余里,连同民夫、妇孺在内已经高达四万人!
从化县虽然提前得到预警,但没想到起义军来得这么快,来的这么多!
守军寡不敌众,勉强支撑两日,在十一月十三日,被义军攻破。
由于惠州府的长宁和连平两地先前已被天地会起义军攻陷,从化县的沦陷也意味着粤东天地会义军成功和闽西义军取得联系,双方下一步如果合兵,将是让闽粤两省都无法忽视的一股庞大力量。
势必要调动万人规模以上的清军主力才能压制住义军势头,想要剿灭,恐怕需要的力量更多。
能否制约这股义军的发展,已经成为北线战局变化的重要砝码。
因此新安县的三千绿营精锐被抽调北上,增援增城县,避免闽西义军和粤东义军合兵南下,进犯广州。
好在是赵寒枫先前提出的试点团练此次发挥了较大作用,绿营兵力薄弱的惠州府没有被天地会义军全数攻占,大半县城和州城还控制在清军手中,限制了天地会义军的进一步发展。
然而下一步肇庆府的清军主力该投向何方,是叶名琛最为头疼的难题。
广西、赣南、两处战场需要他支援,粤东的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稍有不慎,战局便会恶化甚至崩盘。
叶名琛该如何头疼,冯天养已经管不了,外面的形势纷乱,反倒给他提供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发展良机。
心潮滚烫风雷急,十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祭拜完司马运峰的第二天,冯天养便召集了全体吏员,宣布成立了一个新机构。
农绅审案局!
专职处理此次起义之后残留的佃农和地主家属之间的土地纠纷问题。
局长由农玉亮担任,一应吏员都是冯天养亲自从县衙中挑选的年轻吏员,这些吏员都由他和黄胜亲手培训出来的,清楚的知道该把屁股放在哪条板凳上。
局内除了相应审案的机构外,还有一个监督案件审理是否公平的机构,名字起的很奇怪,叫监审代表委员会。
会长由仅存的富商段安贵担任,除了他之外还有十四名监审代表,一半是死亡的乡农家属,一半是工厂工人家属。
农玉亮和段安贵两人先后被冯天养叫去耳提面命一番,然后不约而同般大汗淋漓的从县衙离开。
县令的屁股已经歪的不能再明显了!
冯天养清楚的告诉二人,此次纠纷完全是由于地主群体肆意打压佃户群体,恶意降低粮价,让佃农群体陷入更大的债务陷阱导致的!
判案局的核心宗旨就是要符合佃户群体意愿,必须让地主群体认识到自己错误,赔偿佃户死伤损失,取消一切不合理债务,将地租降到和官府地块同一水平线上!
并且今后也要跟随官府脚步进一步降地租!
如果还有地主群体想不明白,就将那些残余的地主及其家人之财产全部扣押,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判案!
得到如此鲜明态度的二人各自回家,随行的还有县令派来负责保护二人的团练士兵们,心中已然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活路。
要么自己帮着冯县令干完这桩差事,然后成为他刚才许诺的可以携手共行的好伙伴。
要么去和那些死了的地主们作伴。
千古艰难唯一死,两人不是什么硬骨头,自然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让冯天养惊奇的事情,只是谈完话的第二天,审判局便隆重的开门办案了。
先是接待了一波以为遇到救星的地主群体,接着在其惊愕神色之中将来告状的地主全数打进大牢并扣押财产,然后农玉亮和颜悦色的坐到了原本愤愤不平的佃农之中,亲笔记录他们的诉求,毫不迟疑的给予了照单全收的承诺。
而作为监督机构的段安贵表现的更为积极,不仅义正言辞的驳斥了地主群体的无理要求,而且当众宣布自己将带头响应县令的号召,将所有土地的地租全部降到官府标准,同时宣布免除自己佃农的所有债务。
主观能动性直接拉满!
让冯天养派来协助的吏员和代表们都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冯天养得知这番情况后只是嗮然一笑,然后投入了更大的忙碌之中。
首先是制衣厂的正式建立和投产。
伴随着水车的全部落成,制衣厂期待已久的动力源终于有了保障,黄胜在规划之中充分利用了船厂和钟表厂的设计冗余,使得制衣厂的动力得到充分保障,可以提供月产两千套棉服的产能。
冯天养为了减轻黄胜的工作量,苦学了半个月的工业知识,终于勉强拿出了一套生产培训流程。
而制衣厂之外,黄胜已经在规划后续的制茶厂、制糖厂、酿酒厂等等一系列易于采购设备的轻工业加工厂。
桌案上厚厚的设计图纸足有一人高,作息极其不规律。
为了日后的发展打算,这些工厂的设备将使用新安县官府的资金去购买,由官府独资控制,不再和塔特合办。
冯天养对黄胜的操劳颇感愧疚,但是自己也抽不出更多时间去帮助他。
起义虽然已经过去,但是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一张白纸好做画,大刀阔斧开新篇。
当下的时机千载难逢,整个新安县确实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可以任由冯天养作画,但想要开好新篇却不是大刀阔斧四个字便行的。
冯天养打算将全县土地按统一标准重新划分,地主手中的土地由官府强制赎买,然后地给农民,然后再次降低全县地租。
而且还要趁机重塑底层的乡村结构,将一部分在工厂里面扫完盲受过初步教育的工人派回去,担任底层的村长等职务,打破地主和宗族交织共权的原有乡村治理结构,建立县、乡、村三级直通治理体系。
还要建立底层的预备役体系,作为基层乡村维持治安的力量,并为更往后的团练扩充积蓄力量。
这些都需要合适的人去执行,而冯天养手中最缺的恰恰就是合适的人!
冯天养现在已经兼任了基层军官学校、士兵工人扫盲夜校、县府吏员学校、村、保长培训学校等七八个学校的校长。
以至于走在工厂和兵营之中,多数人已经不再称呼其为县尊,而是改称了校长。
一时之间,整个新安县都陷入平静的忙碌之中。
男人争先恐后的想要早日被招入工厂,好在农闲时刻赚上一份工钱。
女人和老人们则承担起了男人进入工厂后的田间劳务。
就连平日里在村落里打闹的孩童也在不住追问大人。
什么时候免费的识字班能够开到自己村呢?
在这种安静而忙碌的氛围之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悄然来到了农历的十一月底,而建设进度飞快的新安船厂完全竣工的日期也只剩十天。
一封来自广州的书信将似乎已经隔绝于世外的冯天养唤醒。
苏峻堂的信足足写了七八页纸。
先是介绍了近一个半月的战况。
粤东的义军在打通和闽西联系之后迅速合兵,双方兵力达五万人,成功击退了闽浙总督好不容易为汀州拼凑起来的援军,并控制了外围据点,使义军主力得以专心围攻汀州。
攻城义军隐蔽挖掘多条地道直到城墙根脚,十几名死士钻入地道点燃火药炸开城墙,汀州城尚未支撑到十一月便被攻破,成为此次天地会起义之中第三个被攻破的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