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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天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叶名琛的第一次见面来如此猝不及防。
在准备出发的清晨,冯天养刚来到总督府,便被早已等待的管事亲自领着到了后堂。
后堂之中也只三人而已。
叶名琛、苏峻堂、赵寒枫。
“卑职叩见部堂大人。”
冯天养一个头尚未叩完,就被叶名琛伸手拉了起来。
“无需多礼。今日召你前来,是有几句话要问,你不必拘泥礼节。”
叶名琛今日并未身穿朝服,而是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手持一扇,风度翩翩,看起来不像是总督,反倒像是一位饱学儒士。
“持正,部堂和赵府台问话,事关机密,你当据实而答,外出后不可对任何人谈及。”
苏峻堂也跟着发话,让冯天养安心回话,冯天养当即拱手称诺。
赵寒枫和叶名琛对视一眼,然后开口:
“我先前听你说,南洋诸夷有武装商船,可安炮十余门,你可了解其中详情?”
“回禀府台,此等商船大小不一,大则为海船,二层放炮甲板,安炮二十门左右,所用弹丸皆为八磅炮,换算成斤约为6斤左右。小船为江海两用,吃水较浅,仅一层放炮甲板,安炮十门左右,所用者为六磅炮或四磅炮,换算过来约在三斤到五斤之间。”
冯天养略一沉吟,拱手作答。
有了苏峻堂的话打底,冯天养知道这是展现自己的良机,因此介绍的极为详细。
清朝一斤十六两,大概是后世六百克左右。
叶名琛顿时眼睛一亮,扇扇子的手都有些停顿,赵寒枫也有些呼吸粗重,显然冯天养的回答正是他们需要的。
“江海两用船吃水多深,所用船员几何?其制式如何?你可知晓?”
赵寒枫目光炯炯,紧接着开口追问。
“吃水约在一丈左右,船员在六十人左右,其制式....”
冯天养努力回想着自己的记忆,突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其制式与现港岛所造小型商船别无二致,仅因我方要求,不允许其船只安炮而已,然则其船来往外洋,皆在香港安炮后再出航。”
“英方所造商船?莫非是红单船?那岂非要有近千艘?”
赵寒枫带着震惊和怀疑开口询问。
按照中英约定,英方所造商船应当为统一制式,且其往来港口时应以红单登记船只信息备查,因此许多人也将英方商船称之为红单船。
而英人占据港岛已十余年,仅广州便有不下三十余家海商和英人有着贸易往来,为逃避官府查税,许多海商选择将船只挂靠在英国人名下。
“正是此船。此船在香港约有千余艘,其中半数为英人船只,半数则是广州海商假托英人之名挂靠之船。”
冯天养点点头给了个肯定的答复。抬头却觉得后堂之中气氛有些不对,叶名琛、苏峻堂、赵寒枫三人皆是目露精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
“持正,你先去我公房等候,为师稍后便至。”
苏峻堂轻咳一声,冲着有些莫名其妙的弟子吩咐道。
“学生遵命。”
冯天养也没多想,躬身行礼后离去。
后堂之中,赵寒枫见冯天养身形消失不见,转身向叶名琛道喜:
“恭喜部堂,有此意外之喜,部堂又当为朝廷建立新功。”
“不提此事,能稍慰圣心便是我等臣子福分。朝廷昨日又发急递,询问我两广战船数量,是否可以开往两湖,本督心急如焚,两广水师战船残破老旧,兵勇疏于操练,守境尚且不足,难堪赴外省大用,然有此数百艘红单船在,若配以火炮弹药,由两湖自备兵勇,则应足以满足朝廷所需。”
叶名琛也是面露喜色。
昨日他巡阅水师归来后大失所望,两广水师中最精锐的虎门水师竟然也存在大面积的空饷,船只以次充好,武器残破难堪使用。
甚至有水师将领以战船从事走私行当!
叶名琛正为如何完成朝廷的任务发愁,见到前来辞行的苏峻堂时突然想起冯天养曾经提起过英人武装商船数量繁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召来一问,没想到竟真有意外收获!
“只是所需火炮弹药数量繁多,操船放炮人员也需英人训练,英人怕是会趁机提出额外要求,譬如修约之事,恐难避免。”
苏峻堂见两人喜形于色,出言提醒道。
战船不比陆军一般好训练,操帆划桨所需民夫,放炮放枪所需官兵,还有旗令、鼓号等人员,非短时间能训练成军,英方岂会如此好心帮朝廷训练。
可以预见,英方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狮子大开口的良机。
“攘外安内,事有缓急。英人远涉万里重洋,无非贪图我之财货,发匪之乱,几近动摇国家根本,本督当禀明朝廷此中厉害,必不使平泉兄因此事掣肘。”
叶名琛心意已定,拍了拍苏峻堂的肩膀以示宽慰,却是将此事一并压在了苏俊堂的身上。
“多谢部堂体谅,卑职一定尽心竭力。”
苏峻堂当然知道此事难度极大,但他蒙叶名琛重恩,又岂能推辞,只能应下。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和英人交涉的细节,约定苏峻堂到新安后,先尽量拖延,待朝廷有明旨下达后再与英方谈及实质内容,至于火炮弹药之购买,也要等这边赵寒枫将可征用的红单船数量统计清楚后再行商议。
谈完诸事,几人互相道别,苏峻堂刚想深鞠一躬,却被叶名琛挽住手臂,然后见对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放到自己手中。
“平泉,此玉乃是家母在愚兄登科后为愚兄所求,不是出自什么上好玉料,也无名刹高僧为其开光。只难得家母一片慈心,持此玉为愚兄诵经三年。你我二人刎颈之交亦不为过,相知相扶十余年从未别离,今吾弟行将就任,愚兄将此玉相赠权表心意,切莫推辞!”
“昆臣兄岂可如此,此乃老夫人遗物,若无昆臣兄一路苦心栽培,我怕是还在甘肃那不毛之地当教谕,吾兄一路提携之恩,我已是三生难报,有何颜面再受此玉。”
苏峻堂也是眼眶微红,目中含泪,他当然知道此玉在叶名琛心中的份量,竭力推辞,却被叶名琛强行将玉塞进手中,只好恭敬接过,放入怀中。
收下此玉,苏峻堂整理了下略显激动的情绪,回到自己公房。
随行人员早已等待多时,共分两批,第一批在府内,除冯天养和一名总督府外藩司主事外,皆为按察司官员和吏员,共五十多人,此时皆在公房门外等候,第二批是按察司衙门护卫兵勇,约两百余人,由一名千总统领,此时正在府外等候。
苏峻堂见众人均已准备好,当即宣布出发,一行人打起旗号,浩浩荡荡离开广州城。
一路之上,苏峻堂的情绪都有些低沉,冯天养不知原因为何,却也很识趣的没有上前叨扰,除了在用餐住宿时以学生身份为其服侍,其余时间则是向随行兵勇借了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小心翼翼的练习起了骑马。
上次从新安县一日狂奔三百里回广州,差点把冯天养五脏六腑给颠烂了,天知道下次还会不会再有急事被绑在马背上,冯天养觉得自己还是要好好练习马术。
别的不说,至少能骑马逃跑就行。
好在第二天下午,苏峻堂的情绪便已恢复正常,将冯天养召到自己马车上,商议起了如何与英人交涉的办法。
有着鲜明的旗号和大队兵马作为护卫,一路前行极为顺利,队伍日行八十余里,于第四日上午来到了新安县城外,见到了早已带着本县乡绅等待多时的房含章。
“卑职房含章,率本县乡绅士民,恭迎臬台大人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