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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厌吾山所有囚徒不开山。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绑着一条白布,很窄,因为这里物资匮乏到生活在富庶地方的人难以想象。
每个人都很肃穆,没有人因为能难得的有一天休息时间而开心起来。
因为他们参加的是方县堂的葬礼,那个扎根在西北最贫苦地方十六年的老人,那个即便再苦再累最少每个月抽出一天时间来厌吾山的老人,那个坐在囚徒们之中给他们讲未来的老人。
没有多少人愿意给囚徒讲未来,因为囚徒自己看不到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方神数每一次来都会很认真的告诉他们,你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减轻刑期,你们应该怎么做能尽量保证下一代不受太大影响。
他不是来做慈善的,他只是来尽心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束光,各自不同。
但在厌吾山,每个人心中的那束光芒都叫方神数。
叶无坷将一条白布绑在额头,四位官员再加上四名深受方神数恩惠的年轻囚徒合力将棺材抬起来。
在棺材前边,身穿孝衣的陈雨竹一只手举幡一只手抱罐,幡是送魂幡,瓦罐里装的是塞得满满的饭菜。
按照北方的民俗,孝子走到每一个路口都要跪下来磕头,以求死者魂魄不会迷路,走向该去的地方。
陈雨竹是南方人,也是北方人。
他追随先生从江南到长安,再从长安到西北,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有多大梦想的人,他只是想一辈子都跟着先生学做人。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新的先生。
送行的人群之中,有一个看起来虚弱且肮脏的老人时不时的往另一边看,他的注意力好像完全没在棺椁那边,而是在一个看起来长相凶恶的光头汉子身上。
这个光头汉子叫关万代,他离开厌吾山之后无数次说过,如果人可以自己选择谁是父亲,那他选的一定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大父方神数。
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的亲生父亲死了他绝对不会在意,但若是方县堂过世,哪怕有万里之遥他也赶回来做棺前孝子。
今天,他不是那个棺前孝子,但他知道,他就是孝子。
这个汉子一直都在流泪,止都止不住的流泪。
而在人群之中始终都在看他的那个老人其实按照年纪来说也不算老,今年也才五十,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岁似的,走路都步履虚浮,他就是关万代的父亲关蹈。
曾是西疆从四品将军,坐镇一方,守国门而得万民敬畏。
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是一个只剩下驱壳的活死人,唯有那双看向儿子的眼睛里,还有些人间眷恋。
关万代看到父亲了,他怒视一眼之后就没打算再看到第二眼。
关蹈让他厌恶,小时候他总是不停的往身上扑的那位父亲,他总是喜欢跳到后背上的那位父亲,总是喜欢抱着大腿挂在那一起走路的父亲,在他心中早已死了。
关蹈也只敢偷看。
他已经不记得很多事了,连他的独子他能记起来的最多的也是小时候。
那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总是腻着他,让他背让他抱让他举高,总是喜欢牵着他的手,小手攥着大手。
怎么长大了,就变得像是不认识了?
“老关。”
人群之中有个汉子轻声问道:“那不是你儿子万代吗?”
“嗯,是,嗯......不是。”
关蹈扭过头不再去看。
“老关,你过去主动打个招呼,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过去说句话,把这心结解开。”
“你认错了,那不是万代。”
“老关你怎么做人的?你儿子恨你应该不应该?既然是你的错,你低头认个错怎么了?”
“我不去,我是当爹的,天底下哪有当爹的给儿子认错的道理?老子给他那个脸?”
说着硬气话的关蹈,在身边人懒得再劝他之后,又开始假装不经意的一眼一眼看过去,脚步也在假装不漏痕迹的往那边挪。
好像走了一万里那么远,心虚的关蹈总算走到了距离关万代不远处。
他纠结万分,鼓足勇气。
“代儿,你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滚!”
关万代低声咒骂:“你再跟我说一句话,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你的嘴。”
关蹈张了张嘴,苦笑着往后退。
埋葬方县堂的位置是陈雨竹挑选的,就在厌吾山的一侧,那里有一片高坡,他选在对着厌吾山的那面。
陈雨竹说,先生说过,他在西北十六年只有两个愿望,一是西北的百姓们都能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二是厌吾山大营里空无一人。
所以他想把先生葬在这,希望将来有一天先生能看到厌吾山里空无一人的样子。
那时候的先生应该会孤单,但肯定会开心。
厌吾山空了,不仅仅证明彩红渠已经开到了澜水,也不仅仅是证明已经不必再修缮关防。
就在他们抬着棺材走到那片高坡下边的时候,当值的战兵急匆匆赶来,将校尉孙高栏请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孙高栏听完之后又急匆匆的回来,把叶无坷和两位府堂大人请过来说道:“澜水的百姓们来了,来了太多了,都在大营外边,他们进不来,都在外边跪着呢。”
鼎熙府治赵觉圣心中一疼,他看向叶无坷,又看向督府诸葛井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