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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温暖落下。
淡金色的光里,却带着一种和这个节气不大符合的单薄。
江南之地,准备了好几个月的秦王及冠礼终于已经见到了模样,一杆一杆大旗指着天空,虽然还没有展开,但是已经可以看到那无数绯红色的大旗翻卷鼓荡展开的时候,是何等盛况。
曲翰修看着这一幕,感动得这个呆板的老头子几乎落泪。
终于成了!
老儒生在心中骂了一声娘。
那秦王,实在是不愧是个年轻人,也实在是对得起其【武王】的名号,性子犹如野马脱缰也似的,完全没有办法以礼法拘束得住。
这般豪雄,在青史之中,也是所见不多。
这样凌冽的气性,会在前行的道路上,遇到一个个危险,一个个挑战,诸多艰难险阻,伴随身边,常常有不得长寿者,但是无论活了多久,却都一定是撕裂当时时代的汹涌力量。
曲翰修是过去时代礼法之人,他不止一次地被那位秦王殿下惊得心神涣散,眼前发黑,譬如他封王的时候,那三箭之下,曲翰修被按到了座椅上。
事实上不是秦王用力把曲翰修按下去的。
那根本就是曲翰修看到了过去的天下秩序,在自己的眼前分崩离析,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实在是顶不住这种元神上的冲击,腿脚都软了。
他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当年陈国濮阳王陈辅弼废立皇帝的时候。
曲翰修也是当面狂喷那小子,被一把狼刃刀子架在脖子上,也没有腿软,目光炽烈愤怒,那是因为狼王,因为神武王再如何的离经叛道,终究没能撕裂那个时代的礼法。
神武王恣意妄为地去做。
看似是破去了礼法,但是他为了破去所谓礼法的约束而所做的那些事情,却正是证明了,那位豪勇的王者,在那个年纪和时期的心境,还是被拘束在了【礼】的框架里。
只有秦王。
他一生至此,见到的所有豪雄里面,只有他。
在那一双眼晴里面,曲翰修没有看到对于礼的尊重,也没有看到对于礼法的叛逆和挑,只是纯粹的无视,就仿佛看着一种腐朽的,终将崩塌的东西。
淡漠,浩渺的无视。
这才是让曲翰修心悸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秦王,也是要及冠礼了啊。
曲翰修忍不住摇头慨叹,秦王的功业实在是太过于显耀了,在历代贤王之中,征战七年而有此基业的,其实不算是没有,但是征战七年,硬碰硬打下来这般疆域。
却才二十岁及冠年纪的,当真是离谱,离谱。
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曲翰修心里面盘算着自己举行这一次及冠礼,会在后世留下何等的名声,心满意足,心满意足到了肚子里面传来的饥饿感都似乎消失了。
抬眼却见到了那边的南翰文,后者比其他年少二十岁,在他眼里还是个小辈,正在匆匆走过,
不知道打算忙碌什么。
曲翰修喊住了南翰文。
「修业,修业—.”
南翰文,字修业。
南翰文抬起头,看到这位中州的大儒名士,抬了抬眉,忍住了转身迈步就走的冲动,表面上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曲大人曲老。」
「不知道喊住在下,有什么事情。」
曲翰修很是从容且傲慢地道:「长者唤住你,难道还必须要有什么公务吗?小子忒也失礼!”
??
南翰文忍住了把这家伙掀翻在地端两脚的冲动。
心中暗骂这是个老不修,是个大傻子。
表面上却很赞同他似的。
恭恭敬敬地道:「您老说的对,是在下对于【礼】的研究还不够,就请允许我就此告辞,回去通读礼法,等到几年之后,在下对于【礼】的经典,更为明晰,再来和您赔罪。」
「告辞。」
曲翰修抬手按住了南翰文的肩膀:「停下来。」
南翰文额头抽了下,叹了口气,道:
「您还有什么见教吗?曲老?」
曲翰修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说你两句,你就开始急了,没什么性子,你这般性子,怎么和你的老师澹台宪明似的?」
南翰文脚步顿住,他想到了那个曾经向往的背影,嗓音低沉,道:「我虽然在丞相的门下从事,但是却并没有师徒的名分,曲老前辈,不要搞错了。」
曲翰修盯着他看,索性无所谓道:「算了,不管你是不是澹台宪明的弟子,老夫今日饿了,你是晚辈,岂不是该要请老夫吃点东西?
南翰文气笑了。
大道上拉着他就是打算吃东西?
但是却也知道曲翰修是真的没钱了。
曲翰修是中州礼部的官员,别的不说,就只是中州赤帝一脉最近的地位,经历,各国共同朝拜中州的大礼早就不存在了,礼部就是清闲之职。
曲翰修在南翰文眼底。
是个刻板,死板的老家伙。
却又狡诈,奸猾,屡次地想要以礼法来钳制住秦王陛下。
贪求名声,倚老卖老,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借助秦王的及冠礼,成功得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为此可以舍弃其他的许多事情,是一个惹人讨厌的人。
但是确实也是没钱了。
秦王殿下的礼金千金,曲翰修被榨干掉了。
就全榨干了都还不够,还签下了不少的外债,和同行的名士,大儒们签下了许多的卖物契,约定此事之后,回到中州,要把他珍藏的那些字画,书卷,古籍都赠送给这些名士大儒。
但是曲翰修想出名想留名青史想疯了。
哪怕是这样,也要蹭着秦王及冠礼这一阵长风。
眼下是真的穷困,
南翰文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古板的老头子,道:「罢了,不过,在下只是大陈很是边缘的一个臣子,手里就算是有一点钱,也是不多,请不得什么山珍海味。」
曲翰修大喜,仍日抬了抬下巴,文终道:
「居陋室,一食,一瓢饮,不改其乐。”
「如此可也。」
南翰文叹了口气,道:「那就随我来吧。”
片刻之后,一身礼部官员装束齐备的曲翰修瞪大眼晴,看着前面人来人往的一个铺子,看着来往的百姓好奇打量着他,大人多少还是顾及些的,那些个小孩子是当真不讲究礼数。
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他看。
像是看着一个,平时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奇珍异兽似的。
曲翰修气鼓鼓道:「这是哪里?!」
南翰文娴熟地坐下来了,道:
「两碗鸭血粉丝汤,还有一碟刚出炉的烧饼,再来一小碟腌渍的萝卜切片,曲老请坐,不要看这些东西寻常,可是吃起来,滋味很好。”
「最近正好是气候反常,四下里飘雪,来吃点这些东西,正好暖暖身子。」
曲翰修的额角抽了抽,道:「这不合礼数。”
南翰文道:「吃不吃?”
曲翰修沉默了半响,一屁股坐下来,道:「吃!”
南翰文这才觉得这老头子算是有些微的意思了,慢条斯理地道:「看起来,就算是精通礼数的曲老,也会肚子饿的啊。」
曲翰修理所当然道:「饥渴是人之本能,人之本能,性灵之事,就是最本质的礼数,约束人之本能的,并非是【礼】,不过只是【律】。”
南翰文抬了抬眉,看着曲翰修一句话道出了儒和法的不同,倒是觉得这个老东西多少是有点本领在的。
曲翰修第一次吃这些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做,看着其他人怎么吃东西,一边看一边学,可这般市井中美食和他所学的东西并不相融,临时学起来,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终于,最后一个刚刚就盯着他大胡子,还有一身堪称华丽无比,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衣裳的孩子笑出声来。
她笑嘻嘻道:「不是这样吃的!」
八十岁的曲翰修道:「哦?那要如何吃,请教教我?」
这孩子坐在那种高板凳上,腿脚晃啊晃,拿出了一个刚刚出炉的饼子,很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慢条斯理地道:「好啊,你想要学的话,我就教你。」
「这饼子呢,可以空口吃,可以泡着吃,怎么吃都可以,就拿起来放在嘴巴里咬就行啦。」
「像是老爷爷你刚刚,要先拿筷子,先拿碟子什么的,怪怪的,哪里有那样多的规矩呢,还有的人,会这样吃的。」
「先喝着汤,空口吃,吃饼子里面粮食的香味。」
「然后下来一点点,放在鸭血汤里面泡着吃,吸饱了鸭子的味道,吃起来,就是鸭肉啦,软软的,暖暖的!”
「我没有吃过鸭肉,所以我觉得鸭肉就是这样的味道!”
这个小女孩说起来的时候,得意地晃动着脚。
虽然她没有吃过鸭子,但是她的眼晴里面带着光,笑起来得意洋洋的模样,并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吃过鸭子肉而自卑,或者自惭形秽似的,只是因为自己推测出了鸭肉的味道而得意。
南翰文看到曲翰修没有笑那个孩子,而是点头赞叹道:
「原来如此,小先生高见。
那孩子因为被称呼了小先生而开心,眨了眨眼晴,把小手抬起,拦在嘴巴边,小心翼翼又得意洋洋地对曲翰修道:「既,既然你都已经叫我一声小先生,我就不能藏私了。”
「来,这是我珍藏的吃法!”
小孩子扬了扬眉毛,然后捧着只剩下半个的饼子,把饼子竖起来,就在中间柔软的饼身那里戳了戳,然后用力一捏,这半个饼中间就成了个小小的空洞。
她用筷子夹着些鸭血,鸭杂,还有腌渍的萝卜一起放进去,小手拿着,张开嘴巴,用力咬下去了一口,入口的时候,坚韧有麦香的饼身,柔软的鸭血,脆爽的鸭杂,萝卜,各种口感都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