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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到家了!“杨兰姐,待会来我店里玩呀。”水仙帮我把箱子提到车门口。
“好啊,待会见。”我朝水仙挥挥手,一个人匆匆下了车,班车继续向前行驶。
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家里。我提着行李下了车,踏在生我养我的杨家村的土地上,走在家乡的石头小巷里,看着小巷两边的新墙旧瓦,望着小巷那一头跑来两个互相追逐的小孩,听着他们那清脆亲切的乡音,我激动的心怦怦直跳,微笑似乎凝固在我的脸上。终于,我来到我的家门前。
我的家由三座老旧的房屋围成一个三框儿,正对着石头路面的老街,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院子和老街之间用两堵断砖条石砌成的一米高的矮墙,左侧的平房是用泥砖砌成的柴房,中间是两层的老木板屋,右边的砖包木房也是两层。老屋和围墙围成的院子分为三块。左右两块地是用条石、鹅卵石铺成的,凹凸不平,中间那块则是泥巴地,这块泥巴地靠老街栽了一棵像一把两米高的绿伞的橘树,橘树上已长出黄豆大小的绿橘子了。橘树下有我家的几只鸡鸭在乘凉。左边老屋的墙脚放着沾满猪菜米糠的木猪槽、搁着猪菜、猪耙、镢头等的破旧养兔栏。中间老屋的墙脚堆着一垛劈柴。右边老屋的墙脚则放着一个酱油坛、一堆上面放着一双破旧解放鞋、几个废电池、两把洗衣刷和一个装有肥皂的肥皂盒等的青砖,青砖边竖着一根约六米高碗口粗的杉木,那是电视天线杆,扁导线从杆顶的接收天线垂落下来,连接到新厅堂里的黑白电视机。我走进右边砖包房的厅堂,在厅堂里抬头可以看到涂了大红漆的枫树脊檩,而大梁、檩子、椽子、柱子、内墙都是用杉木构造的。厅堂正面的墙上有一副木制的涂了红漆的神龛,神龛上层有一供奉着祖先灵位的小门阁,打开两扇雕花镂空的巴掌大小的木门,里面木板上写有用毛笔书写的先人姓氏。上层还供奉着观音菩萨、财神爷的木雕五彩塑像。下层摆放着木烛台、线香等。神龛里的墙中间的绿纸上写着“天地国亲师位”,左右两张红纸上分别写着“家庆堂上福德神,天水郡中昭穆祖”(天水郡:杨氏祖先居住地)。神龛下摆着一张约六尺长一尺宽四尺高的高脚香炉案,案下摆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的旧黑白电视机。这座两厢一厅的木瓦房在我父母结婚时是新房,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成为了无数老屋中的一座了。家里除了一台用了五六年的收录机和一台黑白电视机外什么电器也没有,除了早几年请竹篾师傅打了几把竹椅外,家具都是用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古董”。那颜色变得衰老的几个大红柜子放在坎坷不平的泥块地上,不知是什么年代做的,表面的红漆脱落得像老松树皮,雕刻的花纹里只能看到一星点一星点的金黄的漆皮挂在上面,睡的床还是雕花镂空、涂了彩漆的老式木床。每个窗户外用竹篾编织成许多小格子钉在外面,窗户内侧装着两扇木板窗门。白天,只要把门和窗关上,房间里顿时成了黑夜了。家里没有挂衣柜。一家四口人,衣服虽然被分放在几个大红柜子里,并且经常会被折叠,但由于人多手杂,特别是我还小的时候,爸妈忙着在村集体挣工分养家糊口,常常没时间收拾衣服,导致桌子上、椅子上、柜子里常有一团团的衣服,肮脏的、干净的常常混在一起,常常使母亲头痛。家里一直养着些猪、鸡、鸭,经常可看见这儿一点那儿一堆的粪便,闻到淡淡的臭味。要不是大家常常整理杂物、清除粪便,这儿抹抹扫扫和那儿洗洗捡捡,家里会成什么样我真不敢想象。
虽然,一切都是那么杂乱破旧、令人厌恶,跟傅斌家价值几百万的豪华别墅比,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但老屋在我心中是多么亲切崇高。因为这是我的家,生我养我的家,从小到大在老屋慈祥目光中渐渐长大的家。
我在新厅堂和两厢的卧室找爸妈,但没找到,我把旧皮箱和旅行包放在新厅堂左边卧室的泥巴地面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急切地走出新厅堂朝着中间的老木板屋大喊:“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兰儿?是兰儿回来了!”从中间老木板屋的旧厅堂传来母亲欣喜若狂的叫声。我看见我亲爱的母亲一边用手擦揩着围裙,一边跑了出来。她身材偏瘦,比我矮一些,身穿请乡下裁缝做的老式的米黄色衬衫和灰色长裤,脚穿一双半新的解放鞋,乌黑头发向后扎了个马尾辫,岁月在她额头上和眼角刻画了它的脚印,和我一样柳叶细眉丹凤眼瓜子脸,左眉梢有一颗黑痣是母亲和我脸部唯一的区别。我欣喜地张开双臂,跑到母亲跟前,搂着娘的脖子扑到娘的怀里:“妈,兰儿回来了!”
“兰儿,我的好女儿,你怎么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吃了饭没有?没吃饭就快来吃。”母亲离开我的怀抱,拉着我的手穿过旧厅堂,走进厨房,“饭还在锅里,还热着呢。没有什么菜,我给你煎几个荷包蛋。”
厨房还是老样子,坑坑洼洼的黑色地面,中间是一口大水缸,水缸旁边是一个放着碗盘碟钵、油盐酱醋的红漆剥落的旧橱柜,左面是灶面贴了白瓷板的烟囱灶,灶面上从外到里分别是直径一尺六寸的炒菜铁锅、两个用来盛热水的井锅(直径一尺,约合33厘米)、直径二尺二的用来煮猪菜的斗锅。灶台外锅边的旧木桌是操作台,上面放着砧板和洗菜的脸盆。灶下有一把解开的枝条柴和一堆劈柴,两个灶口前是一条生火时坐的短脚长凳,右侧是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一个装有半碗豆角的蓝边蓝花瓷菜碗、盛了一小碟臭豆腐的碟子和一个装着小半钵煎豆腐的褐色瓦钵,我看见了,就朝在灶下拗断枝条放进灶里,准备生火煎荷包蛋的娘说:“妈,不用去煎蛋了,这里还有点菜。”
“这哪行呢?你一路上坐车挺苦的,在外打工不容易。”母亲这时从当碗橱用的红漆剥落的旧橱柜里取出四个土鸡蛋放在灶台上,走到我身边,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心疼地说:“兰儿,你虽然脸色变白了,但人瘦了,你受苦了!”说着用长了茧子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光滑白皙的脸颊,弄得我直痒痒:“好痒呀,妈,别摸了。你摸我,我摸你哦。”说着我伸手在娘淡黑色的已失去光泽的瓜子脸上摸了几下,娘忙拉开我的手,用手指点了点我的前额:“死丫头,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气——好了,我去煎蛋——今天早上我生火做饭时,火苗子呼呼呼地叫得欢,我就猜今天可能有客人来了,没想到是你。”说完走到灶下,坐在矮凳上,在身后抓了些松针,擦然火柴放在松针下,火苗子顿时窜了上来。娘把点燃的松针放进灶里,又手脚麻利地从旁边半捆干柴里找了些枯干的小枝条放在火上面架空,火旺起来了。母亲又忙着把锅里的饭铲倒大钢精锅里,洗干净炒菜的外锅,往锅里倒了50毫升菜油,又到橱柜里拿了一个白色搪瓷菜盆,抓着一个鸡蛋,往搪瓷菜盆沿一敲,把蛋壳一掰,蛋黄连着蛋清落在吱吱响的锅里……
看着娘煎荷包蛋的动作,我手痒痒,就走到娘身边:“妈,你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我来煎。”但娘只是让我看着火。
我拿铁钳把灶里的柴架好,无意中瞧见靠着大水缸有一段装有水龙头的自来水铁管,我不禁问:“妈。我们村装了自来水是不是?”
“是呀,上个月底装的。这水是从山坳那边的两眼山泉引来的,比城里的自来水好喝,现在你再也不要天天去水井挑水了。”母亲一边手执锅铲煎蛋,一边说,“我们村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通电话了,但初装费有点贵,要好几百。村里的干部去了省城买电视接收设备和有线电视传输线,打算在村公所的楼上安装电视接收锅,听说安装后能收到十几个台,电视清得可以数清人眉毛有多少根。装这设备要**万,全村按户摊牌初装费要两三百,每年要交一百元有线电视费,这值得,我们家和乡亲们一样都乐意交。等装好了,我们就去买一台彩电来。”
“那真是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这时我看见家里的四只大母鸡跟着一只公鸡从外面走进了厨房,后面还跟着走路蹒跚的两只白毛红冠的鸭子。它们围着我转,不时抬着头仰望着我,好像在说:“主人啊,有什么东西快扔下来吧,我们在这里等得不耐烦了。”我笑了笑,到里屋抓了一把米撒在旧厅堂的泥巴地上,“咕噜咕噜……”我唤鸡鸭来抢食。这时从院子里跑来一只大鸡,哦,是“白雪公主”,哇,后面跟着十几只毛茸茸的小啰啰,它们“叽叽叽”地争先恐后地跟在它们妈妈后面,真是惹人喜爱!我禁不住蹲下身子想捉住一只小鸡来抚摸一下,没想到已经当了妈妈的“白雪公主”勇敢地蓬起全身的白羽毛,拱起翅膀,低下头尖叫地警告我。看来“白雪公主”火气还不小呢。我不思悔改,变本加厉地捉住一只小鸡,正想摸摸它的绒毛,突然我的手背被“白雪公主”啄了一下。哇,好凶哦,你的小啰啰摸都摸不得?我揉了揉手背,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我听到“汪汪汪”几声狗叫。是小黄狗?我正想跑出去看看与我分别近四个月的“老朋友”,它就已经跑进了厅堂。我几乎认不出它了——它已经不是我四个月前的那只肉球一样的小黄狗了,而长成了健壮的大黄狗了。大黄狗见了我,以为我是外人,不客气地朝我“汪汪”地吠了几声。我微笑地蹲下身子,向它拍了拍手:“大黄狗,不认识我了吗?”大黄狗不叫了,上前几步嗅了嗅,突然热情地摇起了尾巴,伸出了湿漉漉的长舌头,哼哼咿咿地围着我团团转,还在我的手上舔了舔,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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