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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收集了一整天的云彩,在黄昏时却又厌倦了这些云彩,把它们丢弃向大地。www.Pinwenba.com南氏从书店里出来,就遇见了这场瓢泼着并还以加速度继续增大的雨,他蹬满了轮子,赶往干燥地带。
只是那么一闪,南氏的眼角瞥见街边一个用一顶黑色大伞顶着风也顶着雨踽踽走着的女孩子,之后南氏一掠而过像打漂时飞过水面的石子。
当南氏已过了一条街,刚才那一瞥才开始像醒来的梦一样清晰了:那垂着头,但又影斜成一道孤郁的背影,那被风吹得翻飞的针织白毛线大衣,衣底露出的已洗得发白的古董般的染了十几年岁月的军绿小书包……是她!那个关窗的女生。
南氏倒转了车头,冒着愈来愈大的雨冲了回来。
“上车!”
女孩子愣了一个,随即简朴一笑,擎伞跳上南氏的后座。
“谢谢!”女孩子的声音轻松自在,洋溢无拘无束的明朗。
“不用谢!”南氏向后偏偏头,“带你是为了借你的伞遮雨。”
“哈哈!”女孩子笑得风一样清爽,“凭你的外形真看不出来还有如此的幽默。”
南氏无声一笑。
“我叫石井,就是石头砌的井。”女孩的声音里流出来阳光,“信息学院学电子的大三生,你呢?”
“我……”南氏沉吟片刻。
“还是把你的姓名以及来历当做谜语好了。”女孩儿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南氏心里的犹豫。
车进校门,南氏一拔车头,驶到信息学院女生楼下,刹车踩地停下来。
女孩跳下来,伸手拍了拍南氏的单车车头,笑道:“能认识你这样英俊的骑士,深感荣幸。”
南氏笑笑,拔车回返,在蹬上单车前他又突然回过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女孩儿在已微的雨中收起伞的姿势,像把一个故事结了尾。
“你,也是从北方农村来的吧!”南氏这样说,是因为他感觉到她声音里让人想靠近的温暖应该缘自于一种乡村的坦荡和朴实。”
“是吧?”女孩笑着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然后吟吟注视着南氏,“我想,我的答案应该是点头。”
这个晚上南氏留在了宿舍里,却一页书都翻不下去。他的脑海总是布满着她的身影,像家乡中九月的天空布满了温暖的云朵。她的音容笑貌像家门前的向日癸,她的目光像窗纸上映出的满月的光,温馨、亲切、感动……这一切,不经意地便惊醒了南氏睡在心底最深处的乡愁。
书本滑出南氏的手跌落地板,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他睡着了,睡梦里他跟在父亲身后在不尽的田垄上顶着明晃晃的太阳走着,不管他走多快,跑多急他总是追不上父亲,父亲扛着一把锄头的背影那么孤立而无助,而且,甚至他的儿子想冲上帮他一把都不能……
“大!”南氏大叫着从梦里醒过来,看见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时近中午,图书馆渐渐人影稀落了,人们正把阵地转移饭堂里的盆碗之间,而南氏则读到正酣处。
“喂!”有人敲敲南氏的桌角,“现在就剩两个人没吃午饭了。”
是石井。
南氏这才发现大厅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了。
“把你的饭盆和饭卡给我。”石井道,“我帮你去捎一份回来。”
南氏还没有来得及犹豫,石井的手已不容分说伸过来了。
只有这一次,从此之后,石井与南氏又回到了那场黄昏骤雨以前的情形,只是相遇或擦肩时两人会相视交换彼此的笑容。
但是,上天似乎已安排好两个人再一次相遇,他们注定还要相遇,这是避免不了的。
南氏夹着书本晚归,昏黄的路灯下,他看到校园短墙上正在翻越的身影。
“石井。”常理使他不相信,但眼睛告诉他这是事实。
墙头上的石井回过头,看到是南氏,便又退下来,笑容里丝毫没有尴尬—她是个永远自如如水的女孩子。
“你,去哪儿?”南氏问。
“没有什么。”石井摆摆手。
“那么,我走了。”南氏转过身。
“喂!”石井却又在后面叫住了他,“说出来怕你笑话,所以……其实,我是去海边。”
“一个人?在夜里?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南氏微微地惊了。
“你放心,不是去自杀。”石井笑了。
“去,应该是在白天。”南氏说。
“不!”石井摇摇头,“流星不会在白天出现。”
“你很浪漫呀!”南氏后退两步站到自己刚才走的路上,“去海边看流星。”
“不,不是因为浪漫。”石井又是轻轻一笑,而南氏感觉这一笑像灵魂上的一道伤口。
南氏点点头,转过身。
“一起去吧!今夜的流星是雨。”石井喊住他。
南氏把书放到灌木丛中,同石井一起翻墙而过。
远远地听到大海的呼吸声,也能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应着这声音一应一和。
“你说,这海浪一次一次涌上海岸,又一次一次地退回去,这像是什么呢?”
石井突然问了一句,弹破从学校走上沙滩的一路沉默。
海风夜色里,石井的头发飞扬飘举着,仿佛一个突至而且可以立刻飞去的天使。
南氏没有回答,他立在沙滩上努力地从灵魂中汲取着答案。
“是似有一段情,它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像有一股泪,一次一次要涌出眼眶,又一次一次忍了回去;仿佛是一种爱,欲爱不能,欲罢也不能;更如同是游子,永不归来,却也从未归去……
“够了!”石井突然伸手抓住南氏的手腕,“请不要再讲下去了,你已经探到并抓住了它的细部……请放过它。”
“你的灵魂里有一种逼人的忧郁!”石井转身,海浪远了一些,“所以心中的很多致命的惆怅,例如乡愁,很容易就被你击中了。”
她在沙滩较高一些的地方坐下来,夏日沙滩上太阳已淡的余热似母亲的体温。
“夜里的大海多么孤独呀!这海浪声分明就是啜泣了,”石井远眺远方与星光相接的海面,“但梁实秋说这是观音为人世平安的祈祷。”
南氏望望头顶的星空坐下来,在石井的旁边。
“我第一次来看海风时,就是趁着有台风来的,因为我怕大海让我失望,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有台风的日子。”
石井的语气仿佛抚琴的手指。
“那是早晨,海面上变色的风云惶恐如黄昏,仿佛十分害怕大海会翻到天上去湮没它们。那海在台风里婴儿一般哭泣着,也如老人的悲哀,我想这海在大雨中忆起了自己所有的伤心,它跳跃蹦掷就像是一匹受伤后被锁进了笼子的兽—痛苦、绝望、歇斯底里……”
南氏目不转睛地盯着迭荡的海面。
“我从来都不感觉海是美的,我只觉得海很孤独。”石井继续说着,“又有谁比这海孤独呢!它是一种灵魂的沁凉。”
随着夜深,星光越来越绽放到极致了,满天星子,粒粒晶莹,如我们从生命呼喊过的名字。
“沁凉、冰凉、孤独……这些东西说得太久了。”南氏枕双臂躺下来仰望头顶另一种浩瀚的海:星海。他说:“谈一谈温暖吧。”
“我的记忆里已经没有母亲的体温了。”石井说,“但是,不是我遗失了这记忆,是这种记忆抛弃了我。”
石井把脚尖儿,朝天空翘了翘。
“我的记忆里温暖的惟有这星光,”石井像南氏那样躺下来。
南氏听到她在吟出一首诗:
星星曳曳
谁的呼喊
悬挂,回荡
一万年
所有仰望的眼睛皆是回声
我从我的脚印里
看见童年和老黄狗
正背靠着高粱秸新扎的篱笆
嗅着西风的清香
数天空里
一粒粒结着霜花秋色的斑驳
如同抚摸手心里最后糖果
一、二、三、四、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