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千岁的怒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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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幽嘴里不停涌出来的鲜血,将白色的龙袍染成腥红的色泽,如灼痛人双眼的漫天血花,仿佛要如此开到黄泉路上,铺成一条寂寞哀伤的路。

“璟、璟!”楚翘急促呼唤着璟幽,牢牢捧着他的脸,好像一松手,璟幽便会堕入无底的地狱,“璟!璟、不能睡,张开眼!”

璟幽漆黑无边的眸子,深得像无穷无际的海子,在楚翘的眼前想要慢慢的合上。

楚翘动手扯开他的衣襟,将龙袍奋力地一把扯开,只见坦露的胸膛上,印着一块发紫的手掌印!

如此至阴至毒的招式,让楚翘心底发寒。

楚翘迅速地拿出三根银针,她定了定自己的神,她已经许久没有下针手软过,记得上一次手软,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而现在,她的手有些微的发抖。

针落下,手已稳住。

三根银针扎下去,璟幽口中血如泉涌,楚翘捧着璟幽的脸,无比坚定地说:“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璟幽忽然间又睁开沉重的眼皮,随着血涌出来,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也溢出来:“我……信……”

楚翘露出微微的笑容,轻柔的将璟幽放下去,将三根银针逐一地拔出来。

璟幽似叹了声,口里的鲜血终于止住了,不再涌出来。

楚翘的手拂过璟幽的眼,声音有轻微的沙哑:“你的双臂骨头断了,很痛是吗,没关系,睡吧……我会叫醒你。”

楚翘的嗓音像是一盏明亮的灯,从遥远的苍穹照下来,缓缓照亮了璟幽孤苦冰冷的心,璟幽略略觉得有点累,他信她,安心的闭上眼。

……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夜晚无月,满天星斗,璀璨的银河如玉带镶嵌在夜幕上。

那是拜幽永历十三年,拜幽皇朝唯一的皇后诞下第五位皇子。

那个夜晚,漆黑又明亮,整个天地间都宛如一颗璀璨的夜明珠。

那一晚,拜幽皇城上空有成千上万的雁鸟飞过。

那一晚,宫中开得火红的扶桑花,眼看要凋谢,却忽然间复活。

那一晚,拜幽人记住了一个名字——景忧太子。

他被裹在襁褓中,母后将他放在父皇亲手制作的摇篮里,摇篮旁边,围着他的四位兄长,大皇兄祁邶比他年长整整十一岁;二皇兄祁庆比他年长七岁;三皇兄祁丰当年三岁;和四皇兄姒雪一般年纪。四位哥哥面带笑容打量着他,大哥祁邶说:“父皇母后,弟弟叫什么名字?”

二哥撇撇嘴说:“他长得真丑,皱巴巴的,哼,哪里有姒雪一半漂亮!”

三哥油腻腻的手抓来:“母后,母后,弟弟尿裤子啦!”

四哥眨着纯净眸子:“父皇,姒雪想陪着弟弟好不好。”

父皇在一旁练剑,母后将他从襁褓中抱起来,笑看着父皇,父皇收了剑,笑看着几个儿子:“你们记着,他的出生,注定了不平凡。从今往后,他是你们的弟弟,也是我拜幽皇朝太子景忧,取盛世景年,苍生无忧之寓意。”

四位兄长在父皇母后面前发誓,会用他们的所有来守护他。哥哥祁邶很是严厉,总会对他说,小景,你是拜幽皇朝的未来,你必须让自己强大;二哥不遗余力的损他,却总是在大哥训诫他时第一个站出来维护他;三哥教会他勇敢坚忍和不懈;四哥总会用温柔的目光告诉他,他是世上最幸福的弟弟。

母后说,他生在扶桑花开的时候,火红火红的扶桑花,绽遍整个拜幽皇宫,花开一月不灭,他是神祗选出来的皇子,是命定的帝位继承人。

十二岁那年,哥哥祁邶将一把凤鹫长刀交到他手中,说,小景,拿着它。今后,它属于你。

凤鹫刀落在他手里,又沉重的砸在地上,他试着抱了抱,委屈地看着哥哥,说:哥哥,它太沉了,我不要。

哥哥沉了脸,叱责他,不能不要、因为你是拜幽太子!

他沉默地不说话,过了许久,哥哥说:小景,千年前起,拜幽就注定有一场劫难,如今它大概很快就要来临,你必须肩负起责任,你手里握着的凤鹫刀不仅仅只是一把刀,它是整个拜幽的存亡!

他不懂,继续的沉默。

哥哥叹息:小景,哥哥们不能陪着你一辈子,我们相聚的时日,不多了。

他以为哥哥真的生气了,要抛下他,后来整整两个月,他不断的尝试锻炼,终于能够拿得动那把凤鹫刀,抱着拿到哥哥面前,那天,哥哥身披铠甲战衣,威风凛凛,对他说,这一场仗会打很久很久,小景,你该是时候离开了。

没有母后,没有父皇,甚至没有二哥、三哥和四哥,他们全都身披铠甲奔赴战场。

而他却被送走,送到一个叫做愚村的贱民村。

那天只有妹妹阿栀泪眼汪汪地追着他的马车,大声喊,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哥哥!

他无法理解,曾经最爱他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部将他抛弃。

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太过幸福,才会在失去之后,让痛苦无极限的加倍。

他深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他们在惩罚他,于是不再偷懒,不再顽劣,不再狡辩,努力的做好一切事情,一日又一日过去,当他在贱民村那般险恶之地,几番险些丢掉性命,他才明白,一切,都已不同。

后来他才懂得,那是他注定要走的路。

是他身为拜幽太子,必须经受的磨炼和考验。

这条路上不再有亲人给予的温暖呵护,只有他自己披斩出来的血路,要生存,只有强大。

任何的痛苦都只是渺小尘埃,所以他学会了沉默,用沉默来忍耐,忍耐所有的痛。

十年来,终于有个人在他痛苦时对他说‘没关系’,他才觉得自己的心,仍旧是温暖的。

……

当李泫成功的巡视了军营,博取了他在士兵心目中的地位,本满心高兴的他,得知楚翘和璟幽出事,得知消息的李泫立即赶回卧帐,看见的是满身鲜血的璟幽,像个破败的人偶躺倒在楚翘的身前,李泫一时说不出话来,楚翘看似十分平静,但又让人觉得她浑身上下皆充满了一种张狂的怒意,对他淡淡的说:“皇上,请您准备马车,和通关牌,我得送璟幽回京救治。”

李泫立即下令,并命人将璟幽安安稳稳的抬上了马车,楚翘陪同着,先行往帝京驰来。

车辕行驶得很稳当,楚翘几乎每隔半个钟头就为璟幽把一次脉,以银针和身上仅剩的药物维持璟幽的命脉不断。

回京的路上,楚翘解下楚绯夜送的蛊埙,想了想,指摁在洞口上,轻轻放在嘴边试着吹了吹,没想到,埙里养着的蛊虫,一遇她的气息,便立即醒过来,小小的埙里,飘出悦耳的曲子。

这是食音蛊。

蛊会记忆下第一次由人吹奏的曲子。

之后不论任何人,但凡吹响子母埙的其中一只,另外一只便会有所反应。

唯一不同的是,母埙可以找到子埙,子埙无法找到母埙。

大约在马车驰入帝京之时,楚绯夜派来的人也等到了她。

来者是白风,白风将赶马车的两名太监点了穴,推开车门,进来。

楚翘实没想到,他们的速度会如此快。

“王爷让我来问问,小姐有何事找他?”白风眼波低垂,瞄了一眼像个死人一般的璟幽。

楚翘说:“我需要药,救命的药。”

白风蹲下去,解开毯子,看了看璟幽两条被人折断了骨头的手臂,没说什么,再又揭开璟幽散开的衣襟,蹙眉看了看璟幽心口那一掌,简单的总结:“王爷一般不干救人的事情。”

“知道他不会干,你回去告诉九叔叔,翘愿拿东西交换!”

白风朝她的身子,波澜不惊瞄了一眼、两眼。

那意思就仿佛在告诉她,除了她的身体,似乎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楚翘摩拳擦掌,就只差没一脚把白风给踹回楚绯夜跟前。

“你可是叫白风?”楚翘阴冷恻恻的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翘的身上,一准儿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

白风收回眼。

虚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这丫头和王爷——神配。

“红鸾小姐的话,白风定会一字不差带给王爷。小姐且在此稍作等候。”白风纵轻功离去。

楚翘于马车上等待着,神情如水,冷淡得没有一丝一点的波澜,仿佛凝固起来。

并没等很长时间,楚绯夜又派了人来,让楚翘意外的是,这回来的人居然是天香楼的老鸨姬三娘。

姬三娘拿着一柄儿团花的扇子,同样是在马车里对璟幽揭了揭衣裳,看了看,又对楚翘扫了扫,风流韵致地笑着:“这样大的本事,这样有趣的事情,姬三娘还是头回见着。”

也不知她说的本事大,是指璟幽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还是指楚翘的一手医术足够精湛,至于有趣,楚翘更没闲情跟她来深究,“姬三娘,那就有劳了。”

“别谢我,我也就是个听人差遣的份子。他说了,要救他的话还是得靠你自个,这么着吧,得把他先弄到我那天香楼去,来人,把里头的公子搬到我的马车上!”姬三娘扬声地对外面说道。

楚翘心知这多半是楚绯夜的安排,没有阻拦,让姬三娘的人将璟幽搬到了另外一辆马车内。

楚翘看了一眼李泫马车上被点晕的两个随从,这才跟着姬三娘一起上了马车。

姬三娘不愧是姬三娘,即使坐在马车里,也是一脚踏在坐凳上,一手摇着团扇,还能够随着马车摇晃着丰满的身体,那眼波儿一颠一颠的盯着楚翘,从头到脚的打量,丝毫不讲客气。

楚翘深知姬三娘十之*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凭着姬三娘一个劲儿地打量。

楚翘再次给璟幽把了一回脉,姬三娘只见翘捏碎了一颗白色的药丸,融化在一盏小杯子里,也不知楚翘哪儿弄来的一根芦苇管子,一头对着璟幽的嘴,她将杯子里的药喝下去,自个再对着管子另外一头,慢慢地如此把药汁渡给璟幽。

姬三娘的眼神微微地一眯,笑得更是风情韵致。

“这法子好,倘或有人嘴对嘴给老娘喂药,老娘就是一日三病也值得了。”

楚翘终于横波一扫,给了姬三娘一个阴恻的眸光,姬三娘自然是波澜不惊,但心底却为为之一亮!

怪不得他对这小妮子那般的上心,原来……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吧?这丫头身上的气息,和眼波里藏着的东西,和他还真是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叔侄俩!

楚翘慢慢的将一杯药汁全都喂给璟幽喝下。

放下杯子,楚翘坐在一旁,反过来盯着姬三娘,淡淡的说:“姬三娘身为天香楼老鸨,想必对那间密室应该很是熟悉,那里除了姬三娘和九叔叔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人能够进得去?”

姬三娘的笑容依旧不变,只是神情里越发多了几分肆意的慵懒,微微一仰头大笑,笑完了之后看着楚翘:“我姬三娘只管天香楼的事,不该我管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去问他。”

楚翘冷得不再作声。

没多久,马车到了天香楼。

抵达天香楼,已经是第二日白天。

白日里的花楼显得有几分清冷,姬三娘让人将璟幽从后门里抬进来,安置在一间上等的客房里。

楚翘看着他们将璟幽安置好,姬三娘又派了两个得力的婢女来服侍,将璟幽身上血渍肮脏的龙袍换下来,楚翘知道璟幽是个不愿让人近身的,遂没有让婢女将璟幽衣裳解完,只自己动手,略为璟幽擦了擦上身。

楚翘将需要的药材和东西,全部逐一的罗列在字条上,姬三娘拿着字条看了看,先是笑了笑,“你用来调药的这些药材,倒的确只有我天香楼才有法子能最快时间内弄到,不过,这上头有样东西,姬三娘我恐怕也毫无办法,你么……”

“哪样没有。”楚翘听出姬三娘话音里的转折,所以并未心急。

姬三娘笑笑:“这‘千年冰蟾’没有。这东西太难得。”

“哪里有?”楚翘淡淡直问主题。

姬三娘笑意深深看了楚翘一眼,露出几分赞赏,摇着团扇慢慢地说:“云家。”

“云家?”

“云家公子云枕浓,他那,一定有。”

“可有办法能要到?”云枕浓……楚翘脑海中即刻浮现出,那日在太医局偶遇的白衣惊鸿的公子。

“这就难了。”姬三娘大方地说,“我先替你将其他的东西都准备好,这样东西要不要得到,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云枕浓的一手医术亦是精湛绝伦,师承前朝医圣,他云家家大业大,真的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替你弄到。你若能去他面前讨要,想必会有机会。”

“有劳。”楚翘对姬三娘施了一礼。

姬三娘转身时,楚翘突然间又问道:“九叔叔他……”

姬三娘煞有兴致地回头看她:“他在忙着处理件事儿,回头会来瞧你。”

楚翘从姬三娘语气里,听到一股子浓浓的戏谑意味,既知道姬三娘意有所指,不由耳根微微发热,冰凉瞪去一眼。

姬三娘完全不在意地笑着转身,出了客房。

姬三娘在帘子处顿了顿,笑容渐止,眼底有复杂的光芒一掠而过。

哎,这可就难办了,那个大魔头说是要让她将所见的一个字不漏回禀给他,姬三娘头疼的想,丫头用嘴喂药的事,她是说还是不说呢,说的话,是不是要把那根芦苇管子给省略不计呢?

有意思。

姬三娘大笑着摇身去了。

……

京郊的琅轩山上,有座雅致的别馆。

楚绯夜信步踩踏着白玉的台阶,一步步地往上走,他看似散漫,却其实脚底灌注了内力,行走时一步一丈,身后跟随着白霜和白风,同样卯足了内功追上来。

三人穿过有毒的迷障,落在了别馆外的树林间,楚绯夜穿过花形的拱门走进别馆,别馆中一切看似宛如仙境,布置得如在画中,却又处处透着一股聊无生气的阴冷。

只见别馆中除了翠竹绿林,到处都栽满了开得艳红如血的大丽花,这些大丽花花瓣繁复,一朵朵争相绽放,四季不凋,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于小鹅卵石道路两旁铺开去,宛若黄泉路。

那样极致的艳丽,却充满了压抑黑暗的气息。

楚绯夜一袭红纱长袍,朱砂玉冠,绶带飘飘,长身妖娆立于花海之中,宛若妖神降世!

他的眸光,始终没正经看一眼,这些为他而种的妖花。

目空一切的妖娆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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