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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宫废后陈氏,饮鸩自戕,御史张汤断为畏罪自杀,消息上报之时,武帝正在未央宫同卫贵妃饮酒。
听到陈阿娇的死讯,刘彻无比平静。
一身黑底金文的黄袍,带着无比的华贵,只是在郭舍人迟迟疑疑地说出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那狭长的眼忍不住眯了一下,一双墨眸之中暗光微闪,俊朗的面容之上,却似乎染着化不去的霜雪之色,帝王的冷峻与威严并存,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难言的气度。木簪束起来的头发披落在肩头,却更衬托了他此刻的闲雅和尊贵。
似乎天生就有那样一种人是受人尊敬,要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
“她……去了么……”
低沉喑哑的声音,像是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最后却像是湖面上的水波,轻轻地荡开了,化作一声从喉咙里冒出来的轻笑,含糊极了,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以翁主之礼,葬于灞陵,其余的不必请示朕了,皆有太常负责。”
刘彻的冷淡,让人心惊。
坐在一旁的卫子夫,忽然手一抖,差点将酒撒了,她定了定心神,也不知道自己四肢百骸的寒气是哪里冒出来的,就那样忽然蹿进了心底。
那一晚,心如死灰的陈阿娇低着头,用和此刻的刘彻一样模糊的声音说:“今时吾之下场,他日奉还尔身。”
这话就像是一句诅咒,让她彻夜难安。
郭舍人没有想到刘彻就这样淡淡的一句话,甚至没有一点伤心的表情,他愣了片刻,才领命告退。
他跟张汤布置了许多,今日怕是用不着了,陈皇后诈死离宫之路,似乎真是顺利极了,莫不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这念头升起来,便再也压不下去。
郭舍人匆匆去了。
未央宫中,卫子夫一双柔荑将酒尊端起,娇笑着送到了刘彻的唇边,这个年轻的帝王——
抓住了她的手,将被杯中酒一饮而尽,刘彻站起来,忽然走到了殿前。
卫子夫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软着身子贴上去:“皇上,您怎么了?”
本来已经走到了近前,却忽然不敢靠过去,因为他看到了刘彻的表情。
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她没靠近,刘彻却回身,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你怎么了?怕什么?贵妃绝不会是下一个……陈氏的……”
刘彻耳边总有什么声音,恍惚间觉得哪里的丧歌唱起来了。
娇既已不是他幼时要藏的那个,为了帝王霸业,又为什么不能断情绝爱呢?
只是——依旧心痛难当。
刘彻想着,终究是会过去的,慢慢地就会过去的。
拥着卫子夫,刘彻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不知在卫子夫眼中,此刻的他,浑身都带着一种孤绝和苦痛。
卫子夫低头,掩饰了自己眼中疯狂的嫉恨,手指掐紧,哼,旧情不了吗?那又怎样?她会让刘彻,逐渐沉溺于自己的温柔之中,她终究会登上皇后宝座的……
这样想着,她露出了几分甜蜜的笑意,小鸟依人地倚在刘彻怀中。
刘彻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仰头看着未央宫的宫顶,笑了一声。
进冬了,大雁早就飞走。
废后陈氏以翁主之礼择吉日,葬于距未央宫近六十里的灞陵,这一日,长安城的天空是铅灰色的,黑云压城,天气似乎不是很好。
陈阿娇躺在棺材里,穿着一身丧服,啃了一口梨,悠闲极了,秋季摘下来的梨子,现在还算是鲜嫩多汁,一口下去,满口的香甜,很是脆爽。
想到出殡之前,她拉着张汤的袖子问他要几个贡梨时候张汤的表情,啧,爽啊……
虽然还有挺多的遗憾,但是只要能够离开那深宫,对陈阿娇来说,一切都足够了。
只是……旦白终究是没走的。
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旦白的时候,旦白竟然说她怯懦,她改了主意要带旦白走,却不想旦白站在殿门口,咬着牙朝她大喊,她死也不走,她要留在宫中,看着卫子夫,等着她还有贵枝有一日大厦突倾,她要看着他们痛苦不堪……
那个时候,陈阿娇无法说一句话。
她只能眼看着旦白跪下来,痛哭流涕,给她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不起来了。
躺在舒适的棺材里,手边就是金银财宝,随手拿起来一支玉钗,暗道皇家*,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孤独地,一个人上路。
陈阿娇看着手里已经啃了一半的梨,忽然很想敲敲棺材板,问问送葬的张汤,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可是一想到张汤那死人脸,她又收回了手。
送葬的队伍走得不太稳,颠颠簸簸地。
张汤骑在马上,看着飘白的一路,看了一眼那厚重的棺椁,转身策马,绿水青山,天地苍茫,如此景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陈阿娇累了,将那没啃完的梨子扔到了自己脚边,还留了一些空余的位置,不至于让她跟垃圾待在一起。
睁着眼,看着眼前的黑暗,她伸出手,触摸着棺材盖,心下平静极了。荒唐了这么久,总算是要解脱了。
这一年,是公元前130年,刘彻二十七岁,而历史上,却从来没有关于她年龄的记载。正史说,陈阿娇与刘彻乃表姐弟,她大约是比刘彻大一些的吧?在她没失忆之前,刘彻叫她“阿娇姐”,她穿过来的时候,恰好是虚岁二十九,竟然是惊人地吻合。
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是穿到了历史,还是穿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来。历史的话,那种强大的惯性,陈阿娇大约是不会这么快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