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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神秘的游走不定的水银灯,闪耀在涅阳西南乡彭村漆黑如墨的夜空中。近旁,嶙峋的民居楞角分明,在一片青白光晕的抚摸下,扭扭捏捏骚动不安。可怜那些模糊在远处阴影里的房屋,张牙舞爪着满肚子憋屈,一扇扇虚掩的门后,时常会毫无来由地闪现出高高低低大小不一或白或黑的脑袋,向那片光晕恶狠狠地窥探。零星的几座两层楼房的窗玻璃后,冷不丁,也会紧贴上一只只挤压得一塌糊涂丑陋扁平的鼻子,血红的刀子样的眼睛深不见底。纵横交错的巷道里,一条条黑影神出鬼没,粗重的喘息与叽咕叽咕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出现了这盏神秘的水银灯后,这一现象已层出不穷,而围绕这盏水银灯演绎出的一系列滑稽荒唐的传奇故事,一直使我深感自卑而羞于启齿。
骚动的彭村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我割舍不掉的血脉亲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苦与乐、爱与恨。它平凡而又猥琐,与所有北方的普通村庄如出一辙,大大小小的草房瓦屋挤拥一处,高低错落,杂乱无章。一棵棵榆树楝树洋槐树勾肩搭背,浓郁的树冠遮天蔽日,脏破不堪名存实亡的干枯寨河,像一条灰不拉叽的蛇,死皮赖脸地缠绕在小村周围。寨河内沿上,一圈二、三十年代用于防御土匪抢掠的土寨墙,不知何时已夷为了平地,昔日的英武已风华不在,早已随土匪马队远遁腾起的浪烟消踪匿迹,但村子里随着包产到户吃上喧虚的白面镆后,偷鸡摸狗的事件却时有发生,搅得村人如惊弓之鸟夜不成眠,捕风捉影的犬吠声音,从傍晚到黎明经久不息。
彭村的治安让老村长头痛。头痛了三天的老村长,匆匆走过被一座座无规无则的瓦屋挤逼得歪歪扭扭的村道,站在了村中央我家的饭场上。老村长两手掐腰,条理清晰地分析了目前的形势与危机,然后伟人般用力一挥右臂,庄严宣布了他的最高提示,由全体村民集资,从2公里外的人民公社所在地拉出一根电线,在村子里安装一盏照明的水银灯,以便使值更巡逻的民兵及早发现蠢蠢欲动的小偷所暴露出的蛛丝马迹,竭尽所能地将坏人坏事坚决彻底地消灭在萌芽状态,以保卫人民群众的胜利果实。
水银灯安装在什么位置呢?
村民们的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若有幸与亮如白昼的水银灯为邻,财产安全不说,还可省却点灯的油钱,日积月累可是一笔不小的节约,这样的好处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沾去!为此,各怀心态的村民们情绪激动,红头涨脸地吵成了一锅粥。尤其是我父亲,底气十足,囔囔的声音铺天盖地:“村中央我家的这个饭场,是村里经常开会的地方,水银灯装在这儿最合适。”
老村长淹没在汹涌澎湃的声涛里。村民们的背叛使老村长措手不及,瘦短的一双眉毛嘣嘣直跳,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来。老村长情急生智迅速跳上了一座石碾盘,石碾盘上的老村长迎见而立,处乱不惊,“叭叭叭”猛抽两口纸烟,朝我父亲厉声断喝:“嗨嗨嗨,你夹住吧,你一不是党员,二不是村干,三没有什么特殊贡献,水银灯为什么要装在你家门前?”
父亲的阴谋被明察秋毫的老村长及时粉碎了。
父亲立时焉了。
众人一下子哑了。
最终,惹人眼馋的水银灯光荣地亮相于村口一根松木电线杆高耸的头顶之上,老村长的四合院舒服地躺卧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
咽不下这口气的我父亲羞愧难当,千叮咛万嘱托要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以改变我家在村中的地位,盼望着他的宝贝儿子在不久的将来能当上一个管得了村长的官,退一步说,就是再不行也起码弄他一个村长干干,惹能这样,那水银灯就会永远矗立在我家门前的饭场上光芒万丈。在父亲的鞭策下,怀揣着这一梦想我发愤读书,若干年后,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