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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像怪兽一样吞噬了整个城市。
这座现代大都市正处于梅雨季的阴沉中,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密密麻麻地将城市笼罩, 湿漉漉的地板上倒映霓虹灯火。肤白貌美的女郎们有着烈火红唇,卷曲长发。她们的吴侬软语, 将这座城市带回一百年前的十里洋场, 那样车水马龙,纸醉金迷的情景。
阮恬大学毕业之后选择了这里工作。
它像妖魔一样地吞噬着各种各样的年轻人, 快节奏,高房价。但是它又是这样的公平严整,尊重每一个有能力的人。
她正站在路边等车,出神地看着街对面的情景。她的头发仍然及肩,这样的长度最好打理,所以仍如十七八岁那般清嫩秀丽。
身后有几个人走上来。
“阮师姐, ”其中一个男孩子看到了她, 笑着说,“下着雨,你怎么也不打伞。”
他手里倒是举着一把蓝色的伞, 移到了阮恬的头顶上来, 因为看到阮恬的头发上已经有白糖霜一样的小雨珠, 猜测她应该站了一会儿了。
这个男孩叫慕阳,是新到她们公司工作的。
阮恬在大学里学的是管理, 硕士毕业之后就职于这家跨国投行公司m城代表处,做投资项目研究工作。今年是她入职的第二年,因此她时常加班。慕阳跟她一样毕业于清华, 只是他本科结束就进入了这家公司,又正好分到了阮恬手下。
阮恬说:“小雨,不要紧,你遮自己就好了。”
她经常忘记带伞。
那个人为了纠正她的习惯,经常在她的办公室、公寓里,目所能及的地方放上伞,这样她就不会忘了。但这也是没用的,这段时间老是下雨,阮恬已经把办公室那把伞带回家里。她又不是那种麻烦同事的人,所以也就算了。
“师姐怎么等了这么久?”慕阳是那种阳光大男孩,对人都热情友善,跟她说,“我叫了一辆车,不如顺路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这里还是很好拦出租的。”阮恬拒绝,不想占师弟的便宜。
“师姐别客气。”慕阳笑眯眯地说。“你觉得占了我的便宜,那我们车费aa行吗?我正好想问问你问题,安迅科技的b轮融资书,我有些地方觉得不妥。”
今天下雨,的确没有之前好打车。滴滴打车随便排位都三十多人了。
“好吧。”阮恬笑着答应了,“但你一会儿要告诉我车钱。”
“你放心。”慕阳也笑了。
两人说着话,又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样貌明艳的女子,穿了件黑色真丝衬衣,白色包裙,手上挎了只prada,正笑着跟身边的人说话。她抬头看到阮恬等在路边,表情顿时有些僵硬。也没别的原因,阮恬新负责的并购项目,原本一切都已经做好,被总经理一句话给了她,阮恬忙了几个月,功劳也一并成了她的。
不过都是人精,自然也立刻扬起笑容:“阮组长还没有走呢?”
“嗯,张组长不也没走。”项目被抢,尤其是通宵好多晚上才完成的心血,阮恬也实在是对她没什么好感。只不过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公司里流传着一些张萱和总经理之间的传闻,倒是愈演愈烈。金融业就是这样混乱,私底下见不得人的东西很多。
两个人不再说话,直到一辆奥迪从不远处驶来,慕阳对了下车牌号说:“就是这个车,师姐过来吧。”
两人跟张萱一行人告别,上车走了。
见她们走后,跟着张萱的小姑娘们才讨论起来:“组长,阮组长怎么跟新来的小师弟这么亲密,两个人该不会是……”
“不是据说阮组长有男朋友么?”
“吃锅望盆,得陇望蜀呗。”一开始说话的姑娘道,“据说这新来的小师弟家境很不错,母亲本身就是咱们公司总部的高管,不然本科生怎么进得了咱们公司的投资组。阮师姐的男朋友,听说从高中就在一起了,恐怕也就是个普通人吧。”
张萱只是淡笑着听她们讨论,最后轻轻说:“行了,这些都是人家的私事,我们就不要去管了。”
小姑娘们才结束了讨论。
阮恬对慕阳的家境很清楚,因为当初是带她的师父,亲自把人带到她手上来,说了是谁的儿子,要她好生照管。她一开始还对他有些偏见,后来发现慕阳性格极好,没有半点富家子弟的娇气,久而久之也就欣赏重用他了。
“这个方案你好好做,安迅科技很有发展前景,做到后面上市也是可能的。”阮恬用他的ipad看计划书,赞同了他的方案。
车内有些晃,阮恬看了会儿就头晕,揉了揉眉心。
慕阳也看到了,关切地问:“师姐,是不是有些累了?”
他把自己的ipad收回来,说:“你这几天太累了,一直在忙荣兴并购案的事吧?其实有时候也不用太拼了,咱们这些做投行的,猝死率可是很高的哦,你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阮恬笑笑,荣兴并购案被分给张萱的事,慕阳还不知道,阮恬也不想把这种事公诸于众。
“没事,车里看东西有些不适应。”阮恬看前面快到自己的小区了,说,“前面那个街口停就好,我要下了,师弟回家小心。”
慕阳好像还有些不舍:“那师姐明天见哦。”
阮恬跟慕阳挥别,在门口的好利来买了些甜品,才往小区里走。
投行工作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是身为女性,这种辛苦还要加倍,才能到达跟男性一样的高度。但幸好还有高昂的薪水作为回报,年薪五十万,当然对于经管的毕业生来说,这还只能算是中位数。
但即便有这样的年薪,在m成这样的地方想要供养一套高档住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贷款可达七百万,月供三万,阮恬目前也不敢轻易买房。目前住的这套本来是租的,月租八千,后来陈昱衡觉得不便,直接买了下来想送给她。
阮恬自然不会要,不仅不会要,她还提过一次给房租。当然陈昱衡生了很大的气,后来她就不敢再提了。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六层,电梯门徐缓滑开,阮恬发现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便装保镖,看到她,他们恭敬地喊了声:“阮小姐好。”
他竟然从国外回来了。阮恬略有些惊讶,不是说还要几天的吗?
她只对他们点点头,然后进了公寓。
她关上公寓门,然后一眼就看到他站在阳台那边讲电话。
他背对着她,接近一米九的个子,修长清俊的背影,但是穿着很随意,皮夹克牛仔裤。与少年时代不同的是,手上戴着银色腕表,无名指上戴着银色戒指。讲的是英文,非常流畅。比起阮恬一个托福能考114分的人也不相差了。
由于隔着玻璃,她并不能完全听清他说什么。他的秘书正守在阳台边,抱着一摞文件,也对她笑了笑:“阮小姐好。”
陈昱衡近身的人,基本都知道她是未来的陈夫人,对她非常恭敬。
“这么晚了,安秘书还等着他啊。”阮恬把包挂在门口的木架上。她对陈昱衡这个秘书的印象也不错,他毕业于美国乔治城大学法学院,主修国际法与贸易,该学校专业全美第一,如果不是跟着陈昱衡,将来也会是个律政界精英。
“陈董还有些文件没有签字。”安秘书说,“他一下飞机就到您这儿来了。”
“他吃晚饭了吗?”阮恬问,心里却大概有答案。
安秘书摇头:“刚下飞机,美国那边就打电话过来。陈总一直处理到现在,我都没来得及请示陈总,今晚八点在凯宾斯订的位置要过时间了……”
阮恬听了有些头疼,他又没有吃饭。她虽然加班,却是在公司吃了晚饭回来的。这么晚她也不想出门。再者跟他出门一趟很麻烦,安保排查就让她觉得烦了。她想到冰箱里还有些虾仁蔬菜,清炒几盘菜总是可以的。
“不用定了,我给他做几个菜吧。”阮恬换好了居家服,系上围裙,准备给他做晚饭。
当年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汤圆都不会包。如今随着时光流逝,她也能洗手作羹汤了。毕竟她总不能让陈昱衡来做,不是他不愿意,他是非常乐意帮忙的,而是她怕他会把厨房点燃,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阮恬刚把虾仁、青豆找出来,正在热油锅的时候,就听到阳台门打开的声音,有人从背后抱住她,从上到下凝视她的锅,菜板上放着的各色配菜:“你要做饭啊。”
他的声音微带磁性,音质非常好听,随即一种男性香氛将她围绕。
阮恬嫌弃他重,挣扎了一下:“快放开,油要溅出来了,一会儿烫着你。”
“做什么饭,你今天累了。”他的手伸过来,想把火关了。
“你不是还没吃……”阮恬还是坚持要做,想推开他的手。
“那也不能累着你。”他按着她的手,不容拒绝地把她的火关了,“安秘书越来越不懂事儿了,订了吃的叫人送来不就是了。”
“你可别怪安秘书!”阮恬连忙说。
陈昱衡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让阮恬正对他。
岁月的流逝,赋予陈昱衡更加深邃的五官和眼神,让他更多了成熟男性的魅力。
陈昱衡见她看着自己,笑着挑眉:“想我了吧?”
当然想了,怎么会不想呢。夜晚有人抱着一起入睡,有人在家里等你。但是他实在是忙,加在他身上的事越来越多,时常头天相会,第二天他就又要赶赴国外。
阮恬却轻哼:“谁要想你?”
陈昱衡低声说着:“是吗,那我试试看。”然后俯身过来,身体力行地开始‘啃她’。
他一看到她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做饭,脑子里就忍不住转一些邪恶念头。两人虽然没有结婚,但早已订婚,并且他也如愿以偿,在她毕业的时候让她成为了自己的。但是两人聚少离多,她根本满足不了他。
半个月的分别,让他对她的思念到了极限,实在是无法再忍下去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嘴唇,随后密集地落在脸颊上。厨房的灯光静静地照在两人身上,映出一圈光晕,笼罩出一个温柔的小小世界。一大一小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亲密无间的偎依着。
每到这个时候,阮恬还是身体发软想逃跑,她下意识地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轻轻说:“安秘书还在外面……”
当然,阮恬并不知道安秘书早已悄然离开。
“你吃晚饭没有?”他突然问。
阮恬大概知道他的用意,立刻说:“……可是你还没吃!”
“你吃了就好。”他低低一笑,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卧室走去。
他将她放在床上,不等她起身就整个人覆了上去。握着她的手腕,随后将她按着一堆柔软的鸭绒被中,视线内只余他和一片纯白天地。
卧室里的灯暗了,将一切都掩藏在黑暗中,一个小时后灯才亮起。她躺在床上倚靠着他,挪动一下都觉得身体酸涩。陈昱衡的精力实在太好,这么多年来陈昱衡都未曾松懈训练,办公室旁边就附带一个训练室,若是开了一个冗长的会议,他多半要花半天的时间训练自己。所以这么多年,他的体力不仅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好,但阮恬工作忙碌,没有健身的习惯,反而还不如当年了。
他其实只要了她一次后就停了下来,也没有别的原因,她实在体力不支,他又舍不得折腾她,她平时上班已经很累了。
所以陈昱衡只是把她搂在坏里,让她躺在自己的胳膊上休息。
阮恬睡觉微微蜷缩,因为浑身仍然是酥软的,所以像一只小动物靠着他,脸蛋微晕红,但是眼下微青,一看就没有休息好。
陈昱衡伸手,替她将脸侧的发丝理开。问道:“最近工作很忙?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恬轻轻摇头,她觉得工作上的事是她的私事,她从不愿意拿这种事来麻烦他。“只是加班多一些而已,没有关系。”
他们之间,曾经因为阮恬工作的问题爆发过争吵,陈昱衡不希望她工作辛苦,甚至他就希望她不要工作,安心地在家养养花当个贵太太什么的。可这不是阮恬想要的,她是信奉经济独立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喜欢太过依靠别人。
一开始陈昱衡还很不舒服,他希望她由里到外都是他的。但是最后他妥协了,真正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放开手,让她自己飞呢。只要她高兴就行。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心里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从没变过。
反正她还是爱他的,这就够了。
陈昱衡吻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说:“那你先睡吧。我去把厨房收拾一下。”
陈大佬做饭会点燃厨房,但收拾厨房他还是会的。
阮恬轻轻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强撑着睡意,睁开眼说:“你要记得吃饭。”
他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她还这么爱管他。
看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他不答应她就不睡一样,他低下头又亲她:“好好,我会的,你乖乖睡你的。”
她才放心地舒展身体,蜷缩过去,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蚕宝宝,这样睡着了。她睡觉的姿势,一点也不像个叱咤风云的投行高管,只是小女孩而已。
陈昱衡从床上起来,调暗了壁灯,随意套了件衬衣,解下腕表和戒指,去厨房为她清洗了。倒也可以请阿姨,但两人都不喜欢屋子里有陌生人存在。
睡到一半的时候阮恬醒了一次,她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是陈昱衡在洗澡。
她放松地躺在床上,侧过身,看到陈昱衡摘下的腕表、戒指放在床头柜上。他现在戴的是一只伯爵piaget altiplano,纯黑表盘,非常好看,他常戴这只表。
而戒指则是一个朴素的铂金环,戒面略宽,嵌了一圈碎钻,环内用拉丁文刻了阮恬的名字。
戒指是阮恬送的。从她大学毕业开始,陈昱衡就不断地求婚,但是阮恬忙于学业和工作,实在是没有空闲。所以两人就先订婚。
其实阮恬没答应结婚,除了太忙之外,还有别的顾虑。比方说,阮恬现在都不是很清楚陈昱衡的究竟实力。她只知他父亲已经把家里的生意发展得很厉害。到了陈昱衡这一代,他实际掌管一个跨国集团,主要涉及跨国贸易和投资,规模非常大。但究竟是什么,有多大资金实力,阮恬不知道。只要她不打探,陈昱衡好像也不会告诉她。
他们这些人,始终是洗不干净底子的。
而且陈昱衡真的很忙,他可能在一个月内辗转三四个国家,留在国内的时间很少,尤其也是这一两年。阮恬也不愿意在结婚后,两个人还是这样的状态。
阮恬摩挲了一会儿戒指,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片刻后她意识到了,戒环内太过光滑了。
只有经常被摘下戴上,戒面内才会如此光滑。
她把戒指放了回去,心中突然有一丝凉意,她静静地想了会儿。
陈昱衡洗澡出来了。
他腰间围了浴巾,露出坚实的上半身,六块腹肌,窄瘦的腰部。头发洗过,明朗俊美的五官完全露出来,比之杂志男模也不差了。
看到阮恬没睡,他走过来,双手向她俯撑过来:“怎么醒了?”
他身上有种沐浴露的香气,跟她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
阮恬微抬头看着他问:“这次去了半个月,你到哪里去了?”
陈昱衡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嫌我去得久了?”
“只是突然有点好奇。”阮恬说,“你最近好像频繁往来美国。”
“嗯。”他在她身侧坐下来,将她搂到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阮恬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颌。
“最近公司里出了些棘手的事而已,没什么。”陈昱衡懒洋洋地说,“倒是你,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有事要告诉我知道吗。老公帮你解决,你别硬抗。”
阮恬眉头轻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不然语气怎么会这么……笃定。
陈昱衡低头,看到她疑惑的眼神,突然笑了:“就是随口一说,你们投行工作太辛苦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阮恬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以前或许还行,但最近几年,他真正的喜怒哀乐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的心思越来越深,跟学生时代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都看不透了。
陈昱衡的手放在她的肩背上,她肩背突出的蝴蝶骨特别漂亮,肤色又白,细软的发落在肩头,曲线朝阴影延伸而去,让他想起几个小时之前,这片肤色的主人,是如何在他手上泛起粉红色的。
可紧接着,他的手被她抓住了。她细细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快睡吧,不会做什么的,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陈昱衡说。
她嗯了一声,不再提出新的问题,只是靠在他怀里。很快再度进入梦乡。
阮恬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很甜美。
她可能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得这么好了,知道有人在身边,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柔和的晨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落在浅色的木地板和雪白的墙面上,室内盈满了柔和的光线,但是并没有拥抱她的双臂。
阮恬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妥,转过头一看,身侧并没有人。
枕头只留下一点深陷的痕迹,表明曾经有人在这里睡过。
阮恬仰过身平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过了好久她才起身整理。
阮恬收拾好准备走,打开门却看到安秘书站在门外。安秘书看到她时笑了笑,递上来一个盒子:“阮小姐,陈总有急事需要马上走,他又不想打扰您睡觉,所以让我等您。”
盒子用红色绸带包扎,不用打开也知道是给她带的礼物。
阮恬接了过来,她的心情突然不是很好。“谢谢了。”她淡漠地点点头。
安秘书给她按下的电梯已经到了,电梯门打开,她跨了进去,想了想又退出来,告诉安秘书:“告诉他,下次如果太忙,就不用给我带礼物了。”
安秘书笑容一僵,但阮恬已经进了电梯。
第二章
投行的工作有很多不好。
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社会很多行业都有其黑暗面,金融业也是其中的重灾区。
可当年阮恬的高考分数,不读经管学院实在是太可惜,加之阮母后续的维持治疗费用仍然很高,阮恬几乎不假思索,就选择了经管。
经管研究所毕业,她进入投行,钱成了唯一一个不用发愁的问题。至于外界怎么黑暗,与她是无关的。她只需把她的工作做好,老板按时给她发工资,那就够了。
所以一周后,当慕阳怒气冲冲地敲开她办公室的门时,阮恬还有些诧异。
“张萱抢了你的项目,是不是?”慕阳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先坐下。”阮恬指了指沙发,按了座机一号键,叫了助手,“小米,你进来。”
她的助理小米也毕业于某985金融系,本科生,在这种精英聚集的地方,已经找不到比这个更低的学历了。她是个留着长发的圆脸小姑娘,见了办公室内的景象,小心地说:“组长,对不起,我没拦住他……”
其实,她也不怎么敢拦。
“不是怪你这个,”阮恬道,“你给他泡杯雪菊茶进来,去去火气。”
小米连忙领命而去,慕阳就在她的沙发上坐下来。
“她抢了你的项目,你做了三个月,废这么大劲才做好的项目。你怎么不告诉我!”慕阳还是为她打抱不平,当然更生气的是她不告诉他。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阮恬倒是很平静。
慕阳说:“我当然能帮你解决。”
阮恬问:“你要怎么解决?”
慕阳冷笑道:“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拼背景谁怕谁。”
阮恬当然知道他的家世,慕阳的母亲并不只是亚资投行的高管,而且还是股东之一。母亲从来就很宠他,一切都顺着他的心意做事。
但是慕阳这种富裕家庭长大,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人,是不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的。如果慕阳为了她,把这件事捅到他母亲面前,他母亲最后忌惮的,搞不好是她。
“总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也没有用。”阮恬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端起一杯茶递给他。
慕阳却冷幽幽地说:“过去又怎么样,要她付出代价迟早都行!”
阮恬回头瞅他,从没看到自己小奶狗一样阳光开朗粘人的师弟脸上,还会出现这种神情。
她笑了一下:“行了,我都不计较了,你还要干什么?”
雪菊像一小朵一小朵的向日葵,旋转在透明的玻璃水杯里,将她的手指衬得极其细白。她低头喝茶,琥珀色的液体,映照着她柔软的嘴唇。
慕阳几乎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喝茶。
喝完了茶,阮恬就要赶师弟回去上班。慕阳却迟迟不肯走,扭捏地说:“师姐,今天是我生日。”
阮恬挑眉,突然提起这个干嘛,要她送生日礼物吗?
“我晚上请客吃饭,你过来好吗。我母亲在国外,都没有人陪我过生日。”他说得非常可怜的样子,用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阮恬这个人,一向就是貌似冷淡,实际上心软得一塌糊涂。
当然,很久之后想起来,她对这件事非常后悔。
不过这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拒绝,反正她晚上也没事做,于是就答应了。
晚上慕阳带着她去了说好的地方,阮恬才发现他哭诉的什么‘一个人过生日,很凄惨’不过是瞎扯而已,这种大男孩,在哪里都有一大帮狐朋狗友的存在。跟他年纪差不多,都是男孩,现场已经被布置成了生日party,鲜花美酒礼物一个不少。看到慕阳带着她出现,顿时起哄起来。
“慕阳,交女朋友也不说一声啊!”
“女朋友很漂亮啊!”
慕阳笑着说:“你们点香槟没有,别在这儿围着我师姐……再看老子生气了啊!”
阮恬跟在他身后,他伸手微护着阮恬,低头跟她说:“师姐别生气啊,他们开玩笑的,你先坐下吃点东西好吗。要点些什么,我叫服务员过来。”
他为过生日特地打扮过,头发剪了,露出俊朗的脸,一笑就露出白牙齿。
阮恬找了把角落里的椅子坐下:“没事。”
慕阳怕她不高兴,点了好些女孩子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又特地凑过来跟她说话:“师姐别生气嘛,我要是不这么说,你肯定不会来的……”
阮恬放下手中的饮料:“我没有生气。今天是你生日,你快去好好玩吧。”
他的朋友们叫他过去切蛋糕了。
慕阳又高兴起来:“那师姐等着,我把最顶上那只熊猫切给你!”
他三层的大蛋糕最顶上,用奶油做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
阮恬正想说不用,可他已经去了。朋友们围着他,拍着手给他唱生日歌,为了应景,阮恬也拍了两下巴掌,但她唱歌五音不全,从不轻易唱歌。以前在ktv,陈昱衡逼她唱过一次,这么说吧,也就他因为爱撑到了最后。
慕阳切了蛋糕,他捧着蛋糕顶上那一只熊猫到她面前,把蛋糕递给她。他的朋友们又起哄起来:“慕阳,你这是重色轻友啊!”
“有女朋友就不在乎兄弟了!”
“光这样不行的,你好歹要亲人家一下啊……”
阮恬有些尴尬,慕阳难道没跟他朋友解释么?
正好这个时候,一个阮恬的老熟人,李涵,从楼上走下来。
说老其实也只是从年限上来说,其实平时阮恬跟李涵根本不联系。
从学生时代到现在,李涵也是摇身一变,从当初的混混学生,变成了如今的公司老总。
今天他来参加一个商业宴请,正跟嘉树老总一帮人在滨江九号吃了饭下来,就看到楼下大厅被包场了,开生日party,有些吵闹。他本来也没有在意,是嘉树老总跟他说:“这饭店是越开越回去了,以前哪里能放这些人进来……”
李涵就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才有这种热情,宋总,说到底咱们不年轻了啊。”
“李总年轻有为,怎么就不年轻了。”嘉树老总说,又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你还别说,坐着那个穿白裙的女的还挺好看的,好有气质。”
李涵仍然是漫不经心的,这嘉树老总品位有问题,而且还是个色中饿鬼,刚还对包厢里的女服务员言语调戏。要不是看他有几分真本事,李涵都不想搭理他。
他们这帮人就是玩儿,那也要情调高雅,手段上乘,最好是女的自己贴上来,才能彰显自己的人格魅力。就这么上下其手那是流氓。幸亏人家包厢女服务员见多识广,忍耐力极强,才没当场泼他一脸茶。
所以当嘉树老总说对方好看的时候,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过去。那些人起哄的厉害,好像正起哄那女的跟一男孩,从背影看她身材极好,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骨架纤细,腰盈盈一握,身姿特别柔软,但又绝不柔弱。
只是怎么……越看越眼熟。
李涵皱起眉。
嘉树老总见他看得出神,还在一旁起劲儿地说:“怎么样,真的不错吧!”
那女孩侧过身。李涵终于看到了她的脸,顿时面色一寒,听着那些人不断起哄的声音,他突然道:“宋总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随后大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搞得嘉树老总措手不及,李总这是怎么了?
他赶忙也跟了上去。
正逢阮恬要开口解释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寒的声音:“阮恬,你在这里干什么?”
阮恬回过头,惊讶地看到来人竟然是李涵。
他站在一帮人前面,正皱眉看着她。
他看了自己一眼,立刻把目光放在慕阳身上,问道:“他是谁?”
慕阳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对方穿了件范哲思黑西装外套,斯文俊秀,眼神不善,身份势必也不凡,非常具有威胁力。出于雄性对自己领地的天然守护,慕阳立刻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难道这就是阮师姐那位从未露过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
阮恬说,“他是我们公司的师弟,今天在这里吃饭。你怎么也在这儿?”
李涵却没有回答,他仍然看着慕阳。慕阳站在阮恬身后,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这样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喜欢阮恬的男性太多了,只要接触她稍微深一些,很难会不喜欢上她。只是大部分时候,这些人都被陈昱衡处理掉了。再加上阮恬本人也对此无兴趣,她的兴趣最多就是赚钱,所以并没有出过什么事。
今天是怎么了?
全场就她一个女的,周围的人都这么起哄了,她也没有生气,跟这个所谓师弟……
这要是被陈昱衡知道了……
“你现在必须要回去,阮恬。”李涵突然说,“我送你回去。”
他的眼神有些严厉。
阮恬却觉得他这样有些突兀。
纵然这样的场合她也不喜欢,但李涵又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不过阮恬并不想跟他当面产生冲突,今天的事她也有些尴尬,所以早就有了离意,就说:“慕阳,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你继续玩吧,抱歉了。”
“师姐!”慕阳叫了她一声,凭某种敏锐的直觉,他能猜到这个男的,也并不是师姐的男朋友。他说道,“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阮恬说,“李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了,今天耽误你的生日宴了,抱歉。”
慕阳又有什么立场阻止,只能勉强地点头。
第三章
阮恬拿起自己的外套,李涵也跟他那边的人告别,两人从滨江九号出来,李涵将他的车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奥迪r8,阮恬坐在副驾驶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灯火流过。
李涵一边开车,他仍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看着道路延升的灯火,一边道:“你刚跟你师弟聚会,怎么闹成那样?要是让陈昱衡看到了呢?”
阮恬只是沉默。
这么多年了,她当然知道陈昱衡是什么脾气性格。
车内的空调凉丝丝的运转着,靠着真皮座椅,阮恬淡淡地开口了:“我没有做什么。”
“我说这些也是为你们好。”李涵继续说,“你一个有男朋友的人,怎么能单独跟一个男性出去?就算你没别的想法,但你知道他想的什么吗?……”
阮恬蓦地睁开眼,听到这里没由来的一阵火气,说:“李涵,我这些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刚才大庭广众之下,你又凭什么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阮恬也很少发脾气,她不喜欢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完就将头转了过去。
李涵侧过头,但只看到阮恬别过头去了,空调风微微吹动她的头发,颈部雪白而精致,小巧温润的耳垂,甚至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
他竟然像个吸血鬼一样,突然觉得一阵干渴。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立刻回过头来。只是心绪始终不能平静了,说:“对不起,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只是随口一说。”
阮恬也知道自己的生气是没由来的,不过是在生别的气,迁怒了他而已。
过了会儿也淡淡说:“不怪你。”是她自己心情不好。
她说完之后,就打了两个喷嚏。
李涵皱眉,伸手把空调关了,问道:“你冷么?”
她穿着件单薄的白色套裙,刚他的空调可能开低了,但她又一直不说,可能正忙着生气。
“嗯,已经没事了。”她抱着双臂,将双臂暖了会儿。
李涵仍然没有掉以轻心,把车开到了药店,给她买了感冒药,还问店员要了一杯水,端着水过来。
阮恬正看着车上放的一个小叶片装饰,是一对水晶叶,据说是太阳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够挥着两片小叶子扇动,很有趣。但现在已经是晚上,它为什么还能动呢。
她正思索这种无聊的小问题,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杯水。
阮恬下意思地伸手接下,李涵另一只手递过来了药。“吃了吧,吃了我送你回去。”
李涵自己没进来,站在路边,靠着车门抽了根烟。
阮恬也怕自己真感冒了会影响工作,吞下了两粒药片。吃完后她看向李涵,他的表情在路灯下晦暗不明,穿着白衬衣和西装外套,没有打领带,扣子解开一颗,低垂着头。那一瞬间他的模样有些陌生。
“吃好了就走吧。”李涵拧灭了他的烟站直,他如他所说的那样,开车送她回去。
阮恬住的地方,就是陈昱衡回国住的地方,他来过两次,路还是熟悉的。
阮恬吃了感冒药,不知道李涵买的是什么,她竟然就有些犯困了,靠在车里有些打盹。李涵到了车库都没有叫她。
车引擎低声响着,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喊她起来。
阮恬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觉得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对,让李涵把药盒给她看。她才发现他买的是泰诺,含有少量的伪麻黄碱,她每次吃了这个药就想睡觉。难怪刚才在车上都睡着了。
阮恬向李涵道了谢,下车后脚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前走,宛如踩在云端。李涵看了她的状态有些不放心,叫住她:“等等,还是我送你上去吧。”
阮恬的确有点头晕,就点头答应了。
两人一起上了十六楼,锁是密码锁,阮恬按入密码,但还没等她按下门把手,门就自己开了。
从门里探出来一张熟悉英俊的脸,正说:“你今天怎么……”
但紧接着,他看到了站在阮恬身后的李涵,先是有些惊讶,紧接着笑容就消失了。
李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了,立刻开口道:“昱哥,我刚是在路上遇到的阮恬,所以送她回来。”
他的心跳瞬间很快,已经是晚上了,他独自送阮恬回来,还让陈昱衡撞见了。孤男寡女的回阮恬独住的公寓,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嗯。”陈昱衡道,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然后他笑着问阮恬,“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还突然遇到李涵了?”
尽管他轻描淡写,阮恬还是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一些不舒服。
“路上碰到的。”阮恬淡淡说,挤开他就先进了门。
“那昱哥,既然阮恬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吧。”李涵说着正要准备走又,看到自己手上提着的药袋。就把药给了陈昱衡,“对了,阮恬好像有点感冒,就给她买了药……”
陈昱衡接过他递过来的药袋子,他斜靠着门框,只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衬衣,淡淡说:“不是在路上碰到的吗?”
“真是偶然碰到的,看到她有些感冒,就给她买了药。”李涵连忙说。
“嗯,我知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紧张什么。”陈昱衡又笑起来,“今天谢谢你了,你回吧。”陈昱衡把门关上了。
手上的药袋子,被他随意放在了桌上。
卧室里亮着灯,阮恬已经去睡了,她实在是有点困。
陈昱衡见她睡着,把已经凉了的饭菜倒掉。走进卧室里。
她睡在她惯常睡的那边,只脱了外衣,沉沉地靠着枕头。听到床被压下去的动静,随即迎面而来一个深吻,她往后避了避:“我今天不舒服,不要……”
但随即,她感觉到握着她的手腕一紧,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极度冰冷。
“阮恬,你给我睁开眼!”
她被迫疲倦地睁开眼,看到他俯身在自己的上方,将她的手腕压在床上,逼近她问道:“我挺好奇的,你跟李涵的公司,一个东一个西,你们怎么偶遇的?”
阮恬轻轻皱眉,语气无奈:“陈昱衡,你能不能别这样?他只是碰到我在吃饭,我不舒服,所以送我回来。”
“他平时吃饭的地方,你怎么会去?”他眼睛微眯,语气仍然冰冷,“送你回来,还用送上楼吗?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阮恬觉得他简直油盐不进,有点生气。她挣扎了一下:“陈昱衡,李涵可是你的朋友,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觉得这段感情的猜忌、怀疑太多了。不光他对她,甚至也有她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