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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秦家虽为商户,却颇有书香门第的作风。
其历代家主都很重视子弟的教育, 如今掌家的秦老爷便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秦老爷姓秦名文远, 年近花甲,虽然出于商贾之家, 却也是自小熟读诗文, 做得一手好文章,人都夸进士不如的。
秦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颇有一番抱负, 他不仅书读得好,文章做的也极好。可惜秦家历过数代人的积累虽也算是富甲一方,却还未曾获得朝廷的授命, 因此还属商籍。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 商人的子孙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
先秦老太爷是一个颇有经商手段之人,秦家在他的掌管下从一个只有几间铺子的小商户之家一跃而成为扬州城数得上的富户。其为人豁达、放荡不羁,尤爱射猎,常常呼唤二三好友背箭执弓的到城外猎些野味。
一次一位朋友牵了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这秦老太爷一眼就喜欢上了, 也不顾那马性子烈当即便要试骑。
在过一段崎岖山路的时候骏马突然发狂, 左奔右突狂嘶不止, 秦老太爷被甩下来摔了个头破血流, 当即便不省人事,抬回去三天便死了,年方三十岁。
彼时秦老太爷虽有一妻并几房妾室,却只有嫡妻吴氏生了一个儿子, 年方五岁,尚在懵懂之中,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秦老太太悲痛之下抚尸痛哭,众人都劝她保重身体好生教养哥儿照管家里的生意。谁知她失了夫君就如失了靠山一般哪里肯听,自以为丈夫在的时候还好,如今自家老爷不在那些家人、铺子里的掌柜们哪个是好惹的,还不该不管不顾的作践她们孤儿寡母?因此是越哭越伤心,以致于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慌得丫头们七手八脚的喊着去叫了大夫,切过脉后竟然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已经将近三个月。
秦老太太又是喜又是忧,最后在众人的劝解下床上躺着休息去了。
这遗腹子便是如今的秦老爷。
作为家中的小儿子,秦老爷自小便十分得母亲及兄长的宠爱,因此长到十二三岁仍旧是懵懵懂懂,对家里的生意也不关心,除了读书上学,便是同好友们踏春郊游。
其兄长十六岁接管家里的生意,在母亲的督促下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以致忧劳成疾,不上二十岁便一病死了。彼时其虽然娶了妻,却还尚未得个一男半女。
秦老爷平静的求学生活就此被打破。
痛失爱子的秦老太太将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只是不敢再想对待长子那般逼迫,唯恐其再劳累过度。
不想秦老爷经历过这一次打击倒想换了个人似的,自此醉心与商务。
也就是这时他在商业上的天赋才渐渐的被大家所熟知。秦老太太壮年丧夫,孤儿寡母无力支撑家产,所以不得不依靠娘家兄弟才镇得住秦家的几个旁支及外面的那些人。
但这么做有一个弊端,秦家的产业大多把持在外人的手里,虽然都是亲戚,但在利益面前,便是至亲也是靠不住的。
秦老爷接手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烂摊子,好多店铺都被几个舅舅搬空了。面对一个外面看起来破败内里更破败的家业,秦老爷励精图治,先是想办法铲除了几位舅舅的势力,接着便狠心关了几个亏损严重的店铺,几间位置偏僻的店铺干脆卖了出去,凑足本钱在北方买了许多布匹,贩运到南方卖,一来二去渐渐立住了脚跟。
他自己也是身先士卒,不怕苦不怕累知人善用,大概几年以后秦家便渐渐的有了中兴的态势。
也便是那时,少年时与秦老爷交好的不少士子们都渐渐参加了科举考试,多数都拥有了秀才的头衔,有的还中了举人。有家业败落或是家境贫寒支付不起寒窗苦读或是进京赶考的费用的,秦老爷便时常接济并给予其钱粮。便是从前不与他相识,但凡有因贫困而无力读书科举之人,他也不问其缘由,一概周济。
后来有不少受过他接济的士子中了举人、进士出来做官的,自然感念先前的恩遇,对其加以照拂。他便仗着这些关系四处经商活动,生意越做越大,至而立之年秦家已经有百万之富了。其中有一个曾经蒙其接济白银二百两而得以进京赶考的、名叫赵子荣的士子,得中进士后屡放外任,后来辗转在扬州城做了盐运衙门里的一个官吏。他虽然发迹,但因感念秦老爷当年救助之恩,对其颇为照拂,后来也是他帮秦老爷取得总商的资格的。
要知道盐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不是有钱就能随意贩卖的,而必须获得官府的认同。江淮盐业的总商就那么几个,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过硬的关系别想挤进去。
当然,这事远在林如海任巡盐御史之前。
秦老爷一生爱读书,受他影响秦家的小辈们也都自小读书颇通文墨。黛玉口中的秦家大姑娘乃是秦老爷的长孙女,据说生得花容月貌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扬州城盛名在外的才女,秦老爷极为疼爱的。
黛玉倒十分好奇这秦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竟能出淤泥而不染。
因此,提起花厅布置一事,想到琴便想到了这位姑娘。
不止雪雁好奇,便是屋里的其他丫头也好奇,都纷纷的问黛玉如何知道人家姑娘喜欢弹琴的。黛玉笑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扬州城里谁不知道秦家的姑娘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尤其是大姑娘,那一手琴艺,听了绝对让人咋舌。也就你们整日只顾着玩,什么都不留心,所以才这般的见识短,这也觉得奇怪。不信你们问问紫鹃,看她可知道不知道?”紫鹃在这些事情上一向留下,别人记不得的,她往往都记得。
丫头们便纷纷看向紫鹃,紫鹃笑道:“我倒是知道的,你们呀,真该长个记性。李奶奶就是怕筵席的时候你们不认识人闹出笑话,前儿特意派了个嫂子来,那嫂子原是太太房里的丫头,从前也跟着太太各家应酬的,大多扬州城体面人家的情况她都知道。那嫂子说了那么多的话,其中就有提到过秦家大姑娘极爱抚琴的,你们倒好,左耳进右耳出的,一句也不记得!”
说到最后不由看向黛玉,笑着说:“倒是姑娘好记性!”她这句是真心赞叹,那天听到的信息太多,她只记得有一个姑娘爱抚琴的,却没记清楚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若非姑娘提起,她也未必想的起来。
“你的记性也不差。”不提其实她如此清楚是因为周航给她详细的说了各家情况的缘故,黛玉只是笑了笑,转头对雪雁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这么调皮,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以后还不多跟紫鹃学学,她何时像你这么不稳重的?”
雪雁是她当初去贾府的时候带着的唯一一个丫鬟,也是自小跟着她长大的,黛玉待她自然与一般的小丫鬟有些不同。这丫头挺单纯的,而且实心眼,对谁好便是实心实意雷打不动的。就是有一点,性子过于憨直,人也贪玩些。不过倒是听想得开的,什么时候都是笑呵呵的,鲜少的几次哭泣都是因为跟人口角后被自己训斥,心里委屈才哭的。
彼时黛玉还在贾府,有些小丫头背后嚼舌根子,被雪雁听见心里不忿就跟人吵了起来。黛玉问她为何跟人吵架她又不肯说。黛玉寄人篱下自然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每次都是训斥雪雁一回,并且叮嘱她以后待人随和些莫随便跟人口角,毕竟亲戚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况且贾府下人又多,省得让人说林家的人没规矩。
也是后来黛玉才知道雪雁每次跟人争吵都是为了自己,她不告诉自己也是因为怕自己是因为怕自己听了心里不高兴徒增伤感忧愁,因此宁可自个儿心里委屈也从不肯吐露半分。
知道真相后的黛玉十分后悔自责,雪雁反倒去劝黛玉。
从那以后雪雁便是跟人口角也不会再生气哭泣了。黛玉待雪雁也越发亲厚,雪雁虽然贪玩,人倒是不笨,伺候黛玉也尽心,算是黛玉身边除紫鹃之外的第二个得力之人。
听得黛玉的话,雪雁吐吐舌头,讨好的笑道:“姑娘教训的是,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多多的跟紫鹃姐姐学。”
黛玉笑道:“还这么油腔滑调的,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拿彩纸和彩带去!”
因黛玉生日这天正好是花朝节,花朝节乃是百花的生日,这一日人们往往结伴到郊外游玩赏花。而闺阁中的姑娘们则会剪许多的五色彩纸,并且准备很多彩带,贴或挂在树上。黛玉早命人见了许多的贴纸,彩带也备下了不少,准备到花园子里和花厅里都贴些。如今时候还早,黛玉估摸着贴完这些贴纸,客人也未必能到。
雪雁应了一声,小跑着进了屋子,不多时便带着两个丫鬟,三个人都捧着许多的贴纸、彩带。
“姑娘,屋里还有很多,我拿不完。”雪雁笑着走来。
黛玉道:“紫鹃,你带人去帮她。”
紫鹃昨儿亲自带着屋里的丫头剪的贴纸,铺的满床都是,估摸着多几个人虽然能拿完,但是此处距离花厅还有很远,走路的时候容易掉落,便道:“姑娘,贴纸剪得太多,况且又是一片一片的,不好拿。不如这样?您先带雪雁过去,不用拿太多,先贴着,我开库房去找一个筐子一下子全装完才好。”
黛玉觉得很有道理,便道:“你去吧,快些才好,要在客人到来之前贴完的。”
于是黛玉便带着雪雁并几个丫鬟带着些贴纸、彩带先去了花园子。先祭拜了花神,然后才是贴贴纸、挂彩带。正值花园子里百花盛开,有些绿树掩映。黛玉便同丫头们一起动手在那树上、花草上都贴了不少彩纸,彩带也挂了许多,把一个花园子装饰的越发炫目。
紫鹃和另外一个丫鬟远远的抬着一个筐子过来。
黛玉笑道:“来的正好,可巧我们带来的彩纸贴完了彩带也挂完了!”
“还好赶上了!”紫鹃吁了口气说,“我们去的时候可巧看库房的婆子出恭去了,没有钥匙,等了好一会子呢。唉,就怕误了姑娘的事!”
黛玉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完回头一想,又问,“看库房的只有一个婆子么?”
紫鹃道:“原是有两个的,其中有一个她孙子生病,回去照看孙子去了,明儿就回来了。”
黛玉“嗯”了一声,便不在言语,而是弯腰去拿筐子里的彩带。库房不必别处,时常是要开门拿东西的,若只有一个人看守,终究不便。她原想若正是如此,倒要加一个人才好,知道是两个人看守,便也不再接话。
“喵~”
黛玉仰着头伸着脖子正要往树上挂彩带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裙子被一个小爪子抓了抓。她不得不暂停手上的活计,低下头看向始作俑者——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小猫。此刻小猫的两只前爪都扒在黛玉的裙摆上,后者还在地上立着,整个猫身几乎成一条直线。小猫等着圆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小脸毛茸茸的,萌态十足。
“胖胖,怎么了?”黛玉问。
小猫耸了耸耳朵,然后又抖了抖小胡子,其中一只后蹄突然踮起点了点脚下的石头。虽未言语,黛玉却明白小猫是说这块石头不安全让她下来。每当小猫抬起后爪点地的时候黛玉就不由悬起一颗心,唯恐他一只爪子站不稳摔个屁股蹲儿。
下意识的黛玉弯腰要去抱小猫,却忘记自己是站在一块石头上。石头虽然不高,但是有些晃动,这也是黛玉站上去才知道的。但是站都已经站上去了,也没必要下来,毕竟石头虽然稍微有些晃动,但是也不至于倒下。再说也不高,便是倒了也摔不着。
谁知她这么一弯腰,脚下的石头一晃,倒是差点摔倒,吓得周航差点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化成人形去扶她了。幸好黛玉只是晃一下,马上便一只脚踩在地上站稳了,周航两只爪子抚了抚胸口,暗叹一声:好险!
若是黛玉真就这么摔倒,他估计真变声去救她了,那么他将暴露无遗肯定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黛玉本来还想挂彩带,但是在周航小猫锐利小眼神的逼视下不得不将手里的彩带交给丫头们去挂,她自己则带着雪雁抱着小猫先去了花厅。
花厅里已经有一个年轻媳妇候着,见了黛玉便笑着迎上来见礼,还要给黛玉拜寿。黛玉摆着手说:“嫂子快罢了,我才多大,受不得这么大的礼,没的折煞了。嫂子不信去问问,便是我房里的丫头们我也并未让她们行礼的。”
这位年轻媳妇便是紫鹃之前说的那位对扬州各家都很了解的嫂子,名叫红杏,也不过二十余虽的年纪。她原是贾敏身边的丫鬟,后来配了人便不大往内宅走动了。黛玉因自小便离了扬州城,这几年都是在京中贾府长大,扬州城的闺阁贵妇们她也都没见过,才特意叫了这红杏来。
见黛玉如此说,红杏起身,不再提拜寿之事,倒是说了好多吉祥话。
黛玉又问了几位管事婆子许多话,才坐下抱着胖胖吃茶,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紫鹃带着众丫头过来,说各处都贴好彩纸挂上彩带了,只余花厅院子前的几棵树了。黛玉便出来看着她们贴,不时还有送东西的人过来,有扬州城的,也有京城送来的,黛玉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普通的生日竟然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