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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四柱正在回笼觉里睡得香呢, 结果就听到自家婆娘的鬼哭狼嚎声,他是被生生吓醒的。
“咋了咋了,你这婆娘咋一大早就扯着嗓子嚎呢?你不知道咱妈最忌讳啥?前两天三姨来咱家哭了几嗓子, 咱妈差点拿扫把把人撵出去!你这不是大清早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姚翠芬一脸悲戚,“四柱,你快看看咱闺女,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她?咱妈那么心疼咱闺女, 若是出了事儿, 还不把我的皮都给剥了?”
卫四柱也瞬间清醒了, 他连裤衩都没顾得上穿,爬到姚翠芬身边, 盯着卫添喜看了好几眼,又用手推了好几下, 见自家闺女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地就如同前两天被他大嫂从牛身上割下来的那坨肉般, 摆在砧板上, 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卫四柱也慌了神,不过他比姚翠芬要镇定许多,还能分出神来安慰姚翠芬。
“翠芬,你先别急, 赶紧穿好衣裳,我去喊咱妈和大嫂,大嫂是医生,由她来拿主意。咱闺女现在就和睡着一样, 小脸红红的,进气出气也都正常,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卫四柱是在说给姚翠芬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夫妻俩慌慌张张地把衣服穿好,姚翠芬连被子和褥子都没顾得上叠,直接团起来塞进了樟木箱子里,又赶紧把地上放着的尿盆往边角旮旯放了放,用报纸盖住。
做好这一切后,卫老太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其他人紧紧跟随在卫老太身后,转眼间就站了一屋子的人。
谢玉书起得早,原本正在灶房里烧饼,听卫四柱那么一喊,她赶紧将烧饼的鏊子从灶火上拿了起来,把烧水的锅换上,往里面浇了一瓢水任由它烧着,然后便脚上蹬着风火轮一样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卫四柱的屋子。
卫老太亲自上手,‘心肝宝贝儿’喊了好一通,卫添喜都没有任何反应,老太太越喊声音越悲凉,就快哭出来了。
“妈,让我看看,昨儿我看这小丫头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丁点儿征兆都没有?”
谢玉书爬上炕,将躺在小被窝里的卫添喜抱了出来,将大拇指的指腹按在卫添喜的胸口上,按了一会儿,她眉头拧紧,“心跳没啥问题啊,就和睡着一样。翠芬,你同我说说,这娃儿昨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姚翠芬想了想,十分笃定地说,“没有,就是吃的比平时多了点,其余的都和往常一样。半夜醒来我还看了一次,睡得可香了。”
谢玉书又用书摸了摸卫添喜的小肚子,点头说,“确实吃的有点多,肚子有点胀,但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小孩子吃东西本来就没有饥饱,吃撑算是正常的,下一顿稍微吃的晚点就好了,可这小丫头到底哪儿出问题了……”
卫大柱似是想到了一些东西,脸色一白,他低声问谢玉书,“玉书,你还记得葛连长家小儿子不?他不就是这样的情况么?人和睡着一样,怎么都醒不过来,这都多少年了……”
谢玉书被卫大柱这么已提醒,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可是当她看到卫老太已经哭得满脸浊泪的时候,立马笃定地说,“不一样,葛连长家的小儿子那是发烧烧坏脑子了,翠芬刚刚不说了么,喜丫头没有发烧。”
“万一大半夜睡着之后发的烧呢?万一是低烧呢?玉书,打电话去人民医院吧!拖不得了……”
卫大柱转身往外走,“我去村委借一下电话,直接同咱这儿的县委说话,让他们派一辆车过来,玉书,你帮着四弟和四弟妹收拾一下东西,将小孩子用被褥包好,沿着去县城的路走,一会儿县委派的车过来之后,你们直接乘着车去县城人民医院,去找儿科的大夫要个准话,若是他们也查不出问题来,立马就转院,上省城去看!”
卫老太瘫倒在炕上,哭得不能自已,等卫大柱走了之后,她才回过神来,问谢玉书,“大柱说去村委给县委打电话,他说话管用么?人家县委都是大领导,咱个平头百姓,就算求人家帮忙,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帮啊!”
谢玉书倒不担心这个,“妈,你放心吧,大柱在部队里的职位不低,在地方上的这个人情面子还是有的。只不过大柱不想惊动地方上的人,我们回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声张,不然肯定有人开车把我们送到家门口。”
卫老太张了张嘴,没有再多问。
一家人收拾利索,姚翠芬抱着孩子,谢玉书与卫四柱拎着东西,卫老太在后面眼巴巴地跟着,就这样出了门。
卫大柱的电话很管用,没过二十分钟,卫老太他们才刚走出头道沟的村口,就见一个黑色的吉普车从远处开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边。
从吉普车上跳下一个十分精神的短发小年轻来,特有礼貌地问,“是卫首长的家人吗?”
卫老太愣住,卫手掌是谁?她儿子叫卫大柱,不叫卫手掌啊……还卫爪子呢!
谢玉书知道这小年轻是在说谁,连忙点头,“麻烦同志跑一趟了,我是卫守城的妻子。四柱,翠芬,妈,你们坐车后面去,这同志就是大柱找来送咱去县医院的。”
姚翠芬与卫老太等人终于定了心。
一家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把卫添喜交到儿科医生手上,任那儿科医生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检查了,愣是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县城人民医院的儿科医生是一个头顶地中海的老大夫,那老大夫挠着头顶上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头发,颇为苦恼地说,“真是奇了怪了,各方面检查下来,这孩子都没有问题啊,看着就和睡着一样,要不你们把孩子抱回家观望观望?说不定睡个大半天,等睡饱了就醒了呢?”
谢玉书急着问,“大夫,这孩子的脑子没问题吧,会不会是低烧烧坏脑子了?”
那老大夫鼻梁上的眼镜滑了一下,他赶紧推好,看着检查出来的单子说,“能查的都查了,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建议你们还是回去再观望观望,这小孩子身体上绝对没问题,甚至对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说,这娃娃算是顶健康的。”
“我估计这孩子就是天生的爱睡觉,你们回去看个两三天,若是还不醒,那就直接转京城儿童医院去。当然,若是有条件的话,现在转去京城儿童医院也行,就是这路上太颠簸了,大人小孩都要遭罪。”
卫老太脑子里只记得卫大柱说过的县城人民医院与省城人民医院,听儿科大夫没说去省城人民医院,连忙问,“大夫,去省城人民医院看行不?不是说省城那边的医院比县城这边好么?去省城比去京城近多了。”
那老大夫摇头,“咱县城人民医院里的检查设备都是新配置的,省城里的设备没有换新,还不如咱这边的设备好呢!至于医生,我之前就是省城医院儿科的大夫,退休了才到县城人民医院来养老,我比你更了解省城人民医院的能耐,骨科很厉害,但儿科就一般多了,去不去省城医院没什么两样。”
听说要去省城,卫老太心里有些怵,最终还是谢玉书拍板敲定的,“去省城吧,小孩子特别能睡觉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是好是坏都先查查。不过咱得先回家一趟,将东西都收拾好,去京城不比来县城这般轻省,路远物价贵,很多东西都买不着,得在家就备好。而且县委的车肯定不能跑那么远,我估计得大柱想办法同附近军区说一声,借一个军区的车过来。”
姚翠芬急得直抹泪,“大嫂,喜丫头要是能治好,往后让她喊你妈!你对喜丫头比我这个亲妈对她都好。”
谢玉书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都是卫家的孩子,喊我一声大伯母,我看着她病着,还能坐视不理了?先回家吧,大柱打电话找人也不是一会儿就能搞定的,估计少说也得等一天时间,那车从军区调过来也得时间,今天和明早准备一下,车明天中午到的话,咱坐一晚上连带着一白天的车,后天下午就能到京城。”
听自家大儿媳妇安排得井井有条,卫老太总算找到了主心骨。
回到路上,卫老太突然想到卫大柱与谢玉书夫妻俩初五上午就要回部队,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她试探着问,“大柱媳妇,你明天上午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喜丫头生病,如果要去京城儿童医院的话,我和大柱肯定得跟着,不然你们根本忙不转。部队上可以请假,等到其它休假时间补齐就可以,让大柱同部队打个电话请假就行。”
卫老太总算放下心来。
坐在车上,看着两侧的景观飞快地往后推,卫老太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这喜丫头原本好端端的,她那个没良心的妹子来走了一遭就被不对劲了,该不会是被倒霉鬼冲着了吧!
卫老太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回头刚下车,连家门都没进,只是同谢玉书和卫四柱等人说了一声,然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头道沟最破落的那处院子去了。
那处最破败的院子里,住着头道沟里最神秘的人物——曾被当成封建迷信打击对象重点改造过的路神婆。
说起路神婆来,早些年在十里八乡是极出名的,能掐会算,既能给活人看姻缘选阳宅风水,还能给死人选坟地配冥婚,家里的小孩被吓着,或者是被某些脏东西勾的丢了魂儿,找路神婆求一道黄符烧了冲水喝,睡一觉就好了。
可惜前些年从上到下严厉打击封建迷信,路神婆家好端端的大院子被人砸了,路神婆家的孩子被人打断腿,那些人还不让路神婆带着孩子去找大夫接骨看病,硬是笑话路神婆那包治百病的黄符水连自家儿子都救不了,把好端端一个后生耽搁得要了命,路神婆的男人被活活逼死,仅留下路神婆一个人,还被撵到了没人住的破草房里,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
当年卫老太一个人带着卫二柱兄弟几个讨生活,生病了哪有钱去卫生所看病?多数时候都是找路神婆求一道黄符治病,故而甭管别人再怎么贬低路神婆,再怎么糟蹋路神婆,卫老太对路神婆都是十分相信的。
甚至关于当年路神婆的黄符水救不了自家儿子这件事,卫老太也有自己的解释——妖魔鬼怪作的孽,找路神婆管用,可人作的孽,路神婆想管也管不了呀!
换句话说,如果路神婆的儿子是被妖魔鬼怪蒙了眼,从山上掉了下来摔断腿,那说不定路神婆的黄符水就管用了,可路神婆那儿子的两条腿是被活人打断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嘀咕,“作孽哟!”
卫老太找上路神婆的门时,路神婆正一个人在家收拾秋天晒干的野菜根,和盆里放着一团刚和好的高粱面,黑红黑红的。
“嘿,路大姐,在忙活呢?”
路神婆挑了挑眼皮,迎着日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卫老太来,她站起身,将手放到衣服上蹭了蹭,问,“是大英啊……你咋来了?快回你家去,我这儿不是什么干净地方,若是被人看到了,容易给你招惹事端。”
卫老太心中一片热乎,“没事,谁敢背后乱嚼舌根子,我撕了他全家的嘴!不长眼欺负到我身上,那是真的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看卫老太那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路神婆乐了一下,满腹感慨地说:“上面在打封建迷信,我们这一类人想躲都没处躲,只能和猪狗一样活着被人糟蹋。咱们头道沟这么大一个村,也就你有胆子来看我了,其他人见了我都躲着我,生怕挨得我进了些,也被那些小鬼缠上。不过你个孙大英也不是什么好货,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
卫老太与路神婆算是老熟人了,当年卫老头去的早,卫老太一个人拉扯那么多孩子,平时孩子有个小毛小病,都是找路神婆那点儿百草熬水或者是讨一两张黄符,省了不少钱,后来卫老太家里宽裕点了,卫二柱他们兄弟几个一个个都长大了,卫老太也会让卫二柱他们暗地里帮路神婆做点儿农活,你来我往,关系算不上多么亲密,但日渐深厚是真的。
路神婆则是整个头道沟唯一一个敢当着卫老太的面骂,还不会被卫老太怼的人。
卫老太想了想,就将卫添喜身上发生的事情同路神婆说了说,末了揪着心问路神婆,“路大姐,你说是不是我那倒霉鬼妹妹把小孩给冲着了?不然的话,怎么她来之前,小娃娃一直都好好的,她一来,小娃娃就病倒了。”
卫老太苦着脸说,“但凡差个一天两天,我也不愿意把事情往这上面想,好歹那是一个妹妹,不能啥脏水都往她身上泼,不然咱不就成了那不讲理的人了么?”
“可问题是,真的是我那倒霉鬼妹妹前脚刚走,后脚这小娃子就病倒了,跑去县城人民医院看过,那大夫做了一通不知道是啥玩意的检查,说小孩身上没病,我想着……会不会是我那妹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把小娃儿的魂儿给冲走了?那些被吓着的孩子不就是整天昏睡,不省人事么?”
路神婆耷拉着眼皮想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回屋,从炕洞里掏出一个用红绳与五帝钱编成的络子出来,那络子上沾了灰,看着脏兮兮的。
路神婆心疼地掸了掸那络子桑的灰,一边用手拨弄着铜钱,一边问卫老太,“你那妹子的生辰八字,你还记得不?若是记不大真切的话,说一个大致的也行,能算个八.九不离十。”
卫老太想了想,报出一个年份与时间来,路神婆将络子拿起来,用双手把络子撑开,用力向下一抖,那络子上的铜钱顿时就叮叮当当地动了起来,路神婆依照卫老太所说的生辰八字抖了好几下,等铜钱都安分下来之后,她将络子平铺在桌子上,一枚铜钱一枚铜钱地看过去。
待看完之后,路神婆摇头说,“你这妹子命都差成这样了,哪能克得了人?一辈子倒霉的清苦命,放心吧,你家小娃儿昏睡不醒同你妹子没有关系,也不是你妹子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若是她身上沾了那些东西,估计还克不倒人,她自己就先病倒了。”
卫老太嘴里发苦,“那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让那娃儿一直睡着?我心里不踏实啊!”
路神婆将络子上的铜钱全都翻抖了一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走出院门瞅了一眼,折回来把门闩好,这才同卫老太说,“你把你那小孙女的生辰八字也同我说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她的魂儿本来就不稳?也可能是你们家住的地方太靠着深山老林,被里面的精怪勾上魂儿走了,就和前些年三道沟的那个王拐子一样。”
被路神婆这么一说,卫老太心中越发惶恐,她哆嗦着嘴唇将卫添喜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路神婆手中的络子,生满老茧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汗。
路神婆如之前一样将络子理顺,铺抖开来,闭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词,猛地用手一抖,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有收住力气,整个人都被那络子拉得踉跄了好几步,络子上用红线穿好的五帝钱更是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原本好好的红绳也被断成一寸一寸的小节。
卫老太被路神婆搞出来的这动静给吓了一跳,她紧走了几步就要扶路神婆,还哭笑不得地说,“路大姐,你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算个卦,用这么大的猛力干什么?万一将自己摔倒磕到了,那不是该自己遭罪么?”
“别动!”路神婆突然吼了一嗓子。
卫老太被吼得一脸懵逼,心中咯噔一声,脚步顿住,她低头看自己脚下踩着的五帝钱,一时间想不明白路神婆为什么要吼她,试探着问,“是不是我踩到你这铜钱,给你踩脏了?没事,路大姐你甭担心,我给你洗,绝对洗得干干净净。”
路神婆一脸严肃,全身上下都在抖,她怔怔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摇头说,“不是我用的力气太大了,而是你家娃儿这命太沉,也太硬,我那红绳络子根本承受不住那么重的命!你踮着脚尖小心一些挪着走,站到门槛旁边去,我仔细看看这五帝钱。”
卫老太眼皮子一跳,陡然想到自家孙女出生时那离奇古怪的事情。
李兰子与张春芽同她说过姚翠芬生孩子时肚皮放光这件事,不过她没有亲眼见到,不敢肯定,但姚翠芬说卫添喜出生时会带着肉来,这件事儿是的的确确应验了的,而且带来的肉还不少,有羊有猪还有牛。
“难不成是那红绳络子吃不消心肝宝贝儿的神仙命?”